一 李重三岁才张口说话,这期间,他父母到处找医生给他看病,怕他是一个哑巴。李重张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饿了,而不是喊爸爸妈妈。那一句我饿了,把他父母吓得脸色苍白,没有明白什么意思,李重又重复了一句,我饿了。这件事成了一个新闻,左邻右舍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李重父母都是市里重点中学的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这就是天作之合。所以李重六岁上小学时,家里人都认为他是个不用怎么下功夫就能成为好学
1 你让我讲讲我们戏曲演员的故事?说实话,我本不想开口的,聊天可以,但你要把它写成文字,发在各个媒体上,我还是有顾虑的。好在,你不是记者,作家这个职业,我蛮欣赏的,跟我们唱戏一样,某种程度上,都是借别人讲述自己的人生体悟。我聊的这些事,你只管听听,权且当作写作素材,这样我就能更坦诚地跟你讲。到了我这个岁数,对名利什么的,都看开了。对了,你了解我们秦腔吗?听京剧最多?那是,大家多喜欢的是京剧、
夜里的养息牧河总是那么能撩拨人心,亮晶晶地躺在满天的星斗下,能一直流进你的梦里。呼斯勒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这个年轻人爱上了一个叫高娃的姑娘。我说在这片草原上叫高娃的女孩子多得像天上的繁星,你爱上的是哪一个呢?他说她是不一样的高娃,有一天他在养息牧河上看见了她,她就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就像这样,游来游去,游来游去……他站起了壮硕的身子,在篝火的映衬下跳起舞来,他的舞姿笨拙得像一头黑熊,把我逗得哈哈
别无选择,我只好又一次看着江川消失。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看着他消失,这时暮色苍茫,天地昏暗,一场大火席卷过他们家的山庄。山庄位于和顺镇郊区,周围有成群结队的白鹭,在浓烟中四处飞散。炽热的火焰被扑灭了,剩下烧得焦黑的木头框架,在零星火光熄灭的地方,偶尔冒出一股灰色烟雾。 江川不顾两位消防人员的阻挡,走进他一地狼藉的家。我知道危险但没有劝阻,有些劝阻是无用的,那是他的家。于是我看着他走进去
一 儿时的月光总是笼罩着一层婆娑的树影,苍白得令人恐惧。我的家在一楼,房间外面是一片茂盛的树丛,我时常不自觉地透过薄雾般的纱窗,朝外窥视树丛中隐藏着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只要窗外的风稍微刮得剧烈一点,那些婆娑的树影就会在窗棂上张牙舞爪,像是要把我吞噬。我躺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窗户,身体在被窝里紧绷,大气都不敢出。风呼啸着穿过叶子间隙,发出阵阵鬼哭狼嚎,我哪还睡得着觉。 爷爷是个快要退休的
白秀玲 事发那天,是礼拜五,下午五点多,我一个人待着无聊,想去石头家,和薛老师讨一点凤仙花,给孙女染指甲。我家在胡同口,第一排,后面就是石头家。 隔着院墙,我听到薛老师从幼儿园接石头回家了。等了片刻,我走出家门,见她家铁门半掩,我推门进去。一院子的花,开得悄悄的。风吹过树梢,飘来一阵果香。和村里其他人家相比,薛老师家条件不算最好,但这家人心齐,老两口会照顾,小两口不淘气,石头出生后,日
一 “近日,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团队公开证实,人类是从鱼进化而来的,从鱼到人需要近五亿年的进化过程,先后经历了最早的无颌类演化变成有颌类、肉鳍鱼类,之后登上陆地变成两栖类和哺乳动物,最终演化成人类这样一个漫长的过程。” 陈清北边刷着这条热搜,边问爷爷:“爷爷,听说人是从鱼进化来的,是真的吗?” “鱼是没有故乡的,和住在楼房里的人一样,在明晃晃的玻璃中吃喝拉撒,生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孟子·梁惠王上》 “豚”指小猪,“彘”指野猪、大猪,后世不分,四个词就指代三种动物。古人吃肉不易,即便不违农时,也要到七十岁才能实现吃肉自由。 鸡豚狗彘这些依赖人生存的动物,如果它们有觉知,会感到在与人相处的过程中,活着,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鸡 一窝鸡孵好了,活泼泼地从鸡窝里跳出来
一 我曾住在一座楼的二十六层,每天从睡梦中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站在阳台硕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向外看,无论距离是多少,眼前永远是一片灰蒙蒙的迷惘。朦胧不清并不全是美好,还有经过鼻孔随着呼吸进入血液里的细微化学颗粒。那些年,中原那个省会城市的雾霾污染指数已经多次爆表。每到深秋天凉,雾霾便于城市的上空盘旋不散,儿童医院以及各大医院拥进的呼吸道感染患者在大厅里黑压压一片,一个挨着一个。我的支气管在奋力抵
石板上的春光 挑水巷是昭通城最具魅力的巷子。巷子里的路是细腻莹润、幽光湛然的青石板铺就,曲曲弯弯,幽深迷人。更重要的是,各种店铺鳞次栉比,万丈红尘的喧闹气息,人间烟火的无尽况味,居家度日的清淡寻常,古迹老宅的清渺芬芳,柴米酱醋油盐茶的真实细腻,琴棋书画诗酒花的飘逸洒脱,荟萃一堂。 远在清朝,挑水巷就是有名的“荒货”市场。穷苦人家生计艰难的时候,把家中略微值钱的东西,拿到这里来当掉或者贱
老屋,六间土墙房横排着,绵绵黧黧一爿麦秸,兀自耸立在渠江西岸一个宽敞的石坝上,它给我最深的印象是:日上东山霞映水,星耀西谷桨留声。 从外看,老屋黄白黄白的土墙,不曾见过落渣掉土;房上黝黑厚实的麦秸,恰如凝固的岁月,无声抵抗着风蚀霜噬。从内瞧,六间房里的雕花架子床、老式桌椅、土灶、水缸与猪圈牛栏,几十年如一日,不曾有添减挪动。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小弟十岁、我快高中毕业,才从母亲那欢快的脚
我握着方向盘,努力保持车子的平稳。去殡仪馆的路坑洼不平,道路两旁绿树掩映,风吹来,有枯叶落下,缓慢而忧伤,似乎它们知道,去吊唁的人的心情。所以,它们似乎是在安慰,这是生命的自然规律啊!你看,它们也会离开枝头,飘向大地,最终的归途也是尘埃,人和植物的命运,都是一样的,不必悲伤啊,所以,它们在空中翻转,跳着快乐的舞蹈。 我看着前方的落叶,有点出神。昨天清晨,家婆跟随一辆灰色的灵车,也走在这条路上
语言之茧 有时,雨丝沉默 加入转折的风声 眼看,那潮湿的话语 就要展开一场叙述 凝滞的空气加速了停顿 或许,沉默代替了叙述 更易成为抒情的部分 当我们陷于那种语调 故事已羽化为蝴蝶本身 剥离于一枚交织的茧 持简而立 听过风雨的竹竿 借由朴素墨迹 将她清晰的指纹存于时间深处 抵达雾霭的小路,已得芳草眷顾 缔结花序的时辰,或是良辰 在那渐臻完美的时刻 所有蠢蠢欲动的
忆今的组诗《持简而立》通过凝练的意象与节制的语言,折射出传统的晨光,又辐照着现代的云影,其以深邃的哲思、含蓄的情感、敏锐的语言,构建了一个关于沉默与言说、存在与时间、消亡与永恒的诗歌世界,追问个体意志与生命肌理的同时纵深出庞大的宇宙感。在当代信息爆炸的语境下,沉默具有抵抗过度言说的伦理价值。阿多诺曾说过:“在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 这种对语言的怀疑成为反抗生命与时代的有力话语,并且使沉默
1 白龙江 发源于甘肃和四川交界的郎木寺 涓涓细流等于藏族姑娘的发辫 落日跟着白龙江 去了碌曲、若尔盖、迭部、舟曲、宕昌…… 我在武都伸手拦下已然壮阔的白龙江 老朋友,聊聊天 2 武都往东 凤县、宝鸡、咸阳在望 秦帝国都城在望 武都往西 秦祖邑西垂礼县在望 那是秦先祖落日后面的家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 大旗呼啸,熊虎随行 黑云白云,飘过武都的天空 3 影子陪
在武都看见一条河没记住名字 来了走了 这些来过河边的人 他们看着河水流过 后来他们看 还是再也没看那些河水 来河边的人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为什么要来到河边 他们不知道看着河水的人 不过就是一个看着 看过了河水的人 他们不知道 他们离开的时候 河水才真正流了过去 虽然过去的依旧是河水 再过去的还是河水 捡拾佛甲菜的女人 这高山上的女人 一生都没下过大山的女人
花椒树 蜀椒出武都 不与蒹葭同类 起起伏伏的山峦上 只闻其香,不觉其形 我需要心领神会 一如味蕾,尝试记住 通向一首诗的写法—— 小叶片颤动下山风 一棵树带动所有的树晃动 抵挡人心里的五味杂陈 轻飘地流逝 我需要瞬间的安静 听到一粒小圆果 带动所有小圆果的战栗 简短而不消失 直至整座山炽热、麻香 红得诱人—— 这比美言更真实 橄榄树 日头的偏执是你 日出秦
坪 垭 白龙江像一封长长的信笺 有人把誓言 撒进大片油菜花中 星星坠入蜂巢的漩涡 含蜜的钟乳石反向延长 采蜜人手触崖壁的甜味 在坪垭的脉络里延续 待到明年开春 鹤群携来信札 红樱桃 红红的樱桃是小姑娘眼睛里的露珠 每一颗都是欲坠的流星 那日我仰头把酸涩吞进喉咙 它在枝丫间落了下来 湖边随想 在湖边坐下来 湖面倒映出另一个自己 这将是一场重逢 我们面对面坐着
暮春辞 总有一些时间 我只愿意 把自己交给清风 交给流水 交给永不停歇的时间 在这暮春的夜晚 面对奔流的白龙江水 又想起那些 一直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 比如风的归宿 比如每一次见面的意义 还有时间和流水 究竟谁会走得更远 上黄里 一场迟迟未落的雨 一夜粗砺的风 一群来了又走的人 正午的上黄里 除了透过雪峰的阳光 一切都显得多余 核桃树已挂果 野草莓顶着白白
小货郎挑着担子来到门前 蓝布衫子让他显得寒酸 此时并无他人 红衣女子与他对上了眼 说词和唱词都是武都的方音 他们从古代的鱼龙高山上穿越而来 身上还带着草树的气息 我们做了一回闲人 坐在舞台下仰头张望 耳朵里灌满戏词 这是夜晚上演的人间喜剧 舞台上的角色相互心生爱慕 台下的我们,看见了古代的爱情 在万象街的这处戏楼里 春风正穿过众人的胸腔 有人活在戏里 也有人含着泪活
擂鼓山的雪 是冬天未写完的信笺 风一吹,落下几行空白 山道拐弯处 蝴蝶扶住了一片草地的宁静 水桃花,在崖壁解开了春天的盘扣 松柏、青冈子、红豆杉 时间,从一块巨石的裂隙 垂下明亮的虚无 风一页页翻过 松针筛下的光斑里 躺着姚寨沟微凉的午后 饮 茶 茶是装进陶罐的云雾和鸟鸣 回甘,是突然的顿悟 月光在瓷杯里和我对坐 等一片绿叶 把整条裕河沏成一杯云霞 雨 后 彩
往昔,南山如我 灰头土脸 近些年,南山 长满了玫瑰,牡丹 日出时上南山,就什么都别带 日落时下南山,就什么都别想 想世事变迁,你已回不到少年 想一个人,你会肝肠寸断 野 花 身份,只是多余的修辞—— 在姚寨沟,她们 不需要姓氏和名字 不需要刻意 把身体里的红、黄、蓝,或者紫 举过头顶 用来证明自己 岩缝,溪畔,路旁 低处的林间空地 只要有泥土一撮 春风一缕
惊鼓穿过茫茫江面 那一刻 台上哼唱戏曲的艺人 把一纸写好的剧本借给 夜幕外深重的红尘 那一刻 做失意人还是得意人 都由未曾卸妆的自己去活了 然而鼓声未息 迢递而来的江水隐约诉说着 万物皆有风浪 一辈辈生民 在岸上流逝的唱腔中活过 万象街状元楼 一定先有不懈的江水 再有守护的渡口 一定先有恩养的土地 再有酿造的酒樽 今夜,缤纷的灯光 悬置的时间里 一定是无人机
春风的脚步 在裕河岸边停驻 山峦舒展眉黛 将翠绿轻轻握在掌心 草木俯身 丈量群山的轮廓 河水忽然柔软起来 抖落一匹粼光的丝绸 那点点游动的墨 是鸭子,还是 春天遗落的逗号 蜿蜒的裕河开始吟诵 当我的倒影 与波光相触 群山忽然屏住了呼吸 用一片新绿 封存了这场初遇 张家大院 依山而坐,张家大院 多像一位静默的老人 数百年,他在 沉思什么 一朵黄色的小花
裕河的裕,是鱼 在水波漾开的涟漪里 随性摆尾,自在游弋 裕河的裕,是语 小虫,溪水,晚风,雨滴…… 这些美好的事物 每一次说话时 都把声音,压得很低 裕河的裕,是遇 余家河畔的三碗结义 盘盘树下,生死爱恋的相依 都需要,用一生的时光记取 裕河的裕,哪怕只是匆匆 来过,便烙在心底 我多么幸运 清晨和黄昏,都能见你 花的春 在裕河 春天,是花的主场 山茶举着炙热的
小学语文课本封面上刻着的春天 具体到一棵柳树,一对燕子 一条被青山染绿的河 最初是油菜花大片大片地写意 而后是桃花一朵一朵隐喻 到了四月 月季用夸张,蔷薇用白描 牡丹用象征,樱桃用借代 不需要去寻找词汇 花朵们自己就写好了春天的诗句 空山深远 为了让你看见这连绵起伏的青山 早醒的鸣蝉便不停地制造声音 为了让你看见这清澈透明的河水 天空的云朵就悄悄地倒转身影 为了让你品
是一弯绕上一弯 一弯把一弯举过头顶 是阳光越过郁葱 在木屋与青石之间轻轻散落 是轻风拂过 绿叶随风追逐起一对惊鸿 是山落水起 一波波星星点点赶着山影奔涌 是鸟儿站在枝头 把春天一遍一遍啄出声来 万象洞 和每一块石头见一面 遇见升起 也遇见落下 和每一块石头见一面 遇见坚硬 也遇见柔软 和每一块石头见一面 遇见真实 也遇见虚假 和每一块石头见一面 遇见冰凉
晨光,漫过山脊 白露未晞啊,小小的身体里 整片茶山,泛起了碧绿的涟漪 风从远方吹过来 像是轻声赞美 深渊般的静寂中 露珠,这清澈的精灵 在掉落的最后一息 把自己的全部 交给了大地 彼 岸 一艘木船停靠在山的倒影里 除了船,还有几根垂落的树枝 和一片青山 风来时,船 树枝 在晃动 整座山也跟着晃动 湖水碧绿,草木呢喃 木船被铁链牢牢地固定在岸边 像一只奔腾的马
静心沐浴 化去所有的心结 在桥的执念里 迈过去 就像迈过人世间的坎坷 一脚挨着一脚 转过今生的拐拐角角 石帘垂空 把帘子垂下来 遮住我们不想外露的部分 包括尴尬、无奈 和眼泪 包括冤家路窄
每次来武都 我都喜欢一个人在白龙江边坐坐 有时微醺 有时抽两根烟 有时不说话,只是坐着 暮色漫过头顶 风掀起我的衣角又放下 河床中,石头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 我们面对面坐着,互为倒影 风渐渐大了,我站起身 江面摇晃中,我忽然看到无数个我 欲言又止,如获新生 五马童话小镇 我不能,以这样的方式走进童话镇 不能草率和鲁莽 我必须放下世故、傲慢 放下不屑 放下自以为是
冬灌刚结束,一股冷空气袭入祁连山腹地,气温骤降。 昨日浇灌的玉米地,今早结了一层薄冰,秸秆茬隐约可见,冻结其中。 儿子如出笼小兽,三步助跑,打着滑踩,哧溜一声滑进一块空地。落脚之处,发出“嚓、嚓、嚓”的声音,冰层裂痕如闪电般迅速向四面延伸,未及碎裂,已大步迈出第二步、第三步,越滑越远…… 很快,平静的冰面裂纹纵横。薄而透明的冰层终究抵不过少年不羁的脚步,一脚踏下,冰层破碎,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