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日,天亮得迟。蒙蒙亮的时候,陈红已坐上开往邻县的班车了。陈红感到头晕乎乎的,余劲尤在,口也干得难受,昨晚的酒,这会好像还堆在食管里。出也出不来,咽也咽不下。 隔着口罩,陈红舔了舔嘴唇,幸好戴了口罩,连唇膏也省得抹,盖住了大半张法令纹蠢蠢欲动的脸。陈红瞥了眼搭在座位上和自己平行的包,里面的小化妆包里躺着的口红,是去罗马看女儿时买的。为了这款适合自己的口红,她在西班牙广场的几家专柜好一顿找,
残方 古时,但凡家有秘方绝技的,都是传男不传女。李诏亭是个例外,十里八乡的名医,有五个儿子,却不允许一个儿子跟自己行医,也不收徒弟。四儿子天成,一心想学医,当医生,风刮不着,雨淋不到,被人尊敬,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轿……但是,父亲不同意。天成在父亲这里打不开缺口,就有了歪主意,村里开了两家药铺,父亲开的药方都是在那里取的药。如果知道父亲开的药方,再去问问病人的病情,时间久了,不说有父亲的本事,学个
一 午后的阳光漫不经心地照在村庄农舍蓝灰色的屋脊上。一群麻雀飞翔了好几圈,显得有些疲惫。这里很静,麻雀们最终还是落回了村头的这座房子上,一字排开,不停地向着辽阔的田野张望。穿一身黑衣的男子,就站在这座小院门口,张望很久了。他手里攥着一把油腻灰暗的钥匙,仿佛攥着一把沉重尖利的杀猪刀。 这座院子里仿佛藏着什么危险,他不敢轻易地走向这座院门,以至于老眼昏花的石头汉觉得自己是不是撞见了鬼。村庄里没有人
一天,小区内单元楼门厅的沙发上,突然坐着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大爷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老大爷和老奶奶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装着各种水果,或者是各种点心和果脯糖块之类的。篮子的手把上,贴着某某水果店的字条。沙发边的扶手上,斜靠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只要有小朋友从大厅路过,老大爷和老奶奶便会从篮子里拿起一根香蕉或一个橘子,递过来,沧桑的脸上堆满真诚的微笑,说:“来吧,小朋友,吃吧!吃吧
伙计们齐用力啊!嗨呀嗨呀嗨! 拉起咱们的夯哟!嗨呀嗨呀嗨! 这边鼓,那边锣,我们沙工治黄河!嗨哟嗨呀嗨! 苍凉雄壮的号子声随着巨大石硪的起落,从七八个挽着裤腿,穿着土布褂子用力拉夯的老年汉子口中飘出,在汤汤奔流的黄河水面上起落飘浮,传向远处,传向历史深处。那声音与波涛共振碰撞,水花飞溅。 因为参与河南著名作家中牟采风活动,在中牟县雁鸣湖镇太平庄村黄河滩头,我有幸目睹了几位年过七旬的农民汉子
一 苍鹰,鸟的一种,飞翔于蓝天,栖于树枝。性凶猛、暴戾、残忍。擅捕猎,偷袭、闪扑、脚蹬、刺杀、啄眼,都是它的拿手绝技。猎杀场景惊心动魄,小生灵闻之惊恐。它的每一声鸣叫,对于弱者,都是生命最后的挽歌。 少时喜看鹰,总是站在山坡上,仰着脸寻觅。感觉那时鹰特多,看着看着,真的就有鹰飞来。那鹰,在天空,一个黑点,它朝着我飞来,一点点变大,越来越近,可以看到它扇动的翅膀。再近,能看到它翅膀上灰白色的斑点
徽州总让人魂牵梦萦,初冬时节又去了。车窗外,粉墙黛瓦马头墙,或在山肚,或在林中,或在溪边,随意搭配,入眼皆成画。 塔川赏叶 清晨,一过宏村,人车络绎不绝。塔川离宏村仅2公里,虽没有宏村名气大,可这个时节去的人真多。 到了塔川,日头渐渐升高,晨雾已散去,阳光通透温柔,山峦环抱下的村庄已从静谧中醒来,在树丛中若隐若现。 沿石阶而入,村口竹林摇曳,古木参天,几棵数百年的枫香、香樟、榧树,斑驳而不
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少年时,曾随大人去过一趟武侯祠。当时懵懂无知,走马观花,匆匆往返。时过境迁,唯一留在记忆中的草庐,经过这些年的风吹雨打,日趋模糊。 前几日,我第二次拜谒卧龙先生,许多旧事又涌上心头。那些泛黄的时间碎片,再一次被拼凑,被还原。 怀一份虔诚,几许幽思,沿着卧龙岗的中轴线,我依次拜谒了“千古人龙”石牌坊、诸葛井、岳飞手书《出师表》碑廊、大拜殿、野云庵、宁远楼、诸葛草庐、三顾堂、
教室前面是庭院,周围尽是高楼。院子里栽有一棵桂花树和一棵银杏树。桂花灌木丛生,叶色墨绿,银杏细瘦高挑,叶色淡青。本来还有合欢、玉兰、石榴等树,只是长着长着,不见了踪影。 学校从闹市区迁来,已有许多个年头。记得刚开始时,银杏树只是一棵大拇指粗的小苗,如今已长成大腿一般粗了。可大家还是觉得它长得有点慢,我也是这种感觉。我以为是四周高楼,遮挡了它的阳光,光照不足。早上太阳照得迟,下午太阳又走得早,一年
梅溪,是一条河流。尽管,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有很多以梅溪命名的地方,如梅溪路、梅溪新村和梅溪宾馆等等。据说在长沙和湖州,也有叫梅溪的地方,听名字应该都是美丽的所在。而在南阳人的印象里,梅溪最初只是一条河流。 事实上,梅溪对这个城市影响最深的却是一条路。20世纪80、90年代,梅溪路就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中心。从北向南,医院、中心市场、服装城、夜市、迪厅、影院、花鸟市场……以一条河的名义汇聚了一个城
回一趟故乡,源于心底的念想。 这种念想积攒得太久,就像成熟的黄豆,只要一点儿阳光就能“啪”地炸裂,崩散得四下都是。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睁着滚圆的眼睛,激动万分地盯着窗外,遥远的天际,红彤彤的太阳顺着丹江河徐徐而落,丹江河一如既往地的平静,扔掉了涨水时的桀骜不驯,变得谦虚温顺。 一片片酡红如絮的霞光,映照着一层层金色波浪,闪烁着一道道粼粼波光,一圈圈涟漪顿时就有了一种如梦如幻、如诗如画的感觉。
春寒料峭,冬雪初融。 太阳蹑手蹑脚地爬上太行山的山头,俯瞰点缀在层峦叠嶂中的小山村。此刻,山村被薄雾笼罩,依旧悄无声息。树木、河流、房屋、土地、庄稼等等仿佛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共同维护着山村的静谧。公鸡耐不住性子,像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孩子,抖抖全身的羽毛,伸直脖子发出一声长鸣。一旦开了头,便再也停不住,索性一股脑地吐露出所有的一切。一团松软的雪从鸡窝棚上滚下,落在地上,散成一朵花的形状。 躺在
故乡的月 月亮降临我们院子上空的时候,我是第一个和它相见的。月亮有一副圆圆的光洁的面庞。我也一样。我甚至觉得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我,有相同的基因——都是故乡孕育而出的,所以才有如此相似的模样。月亮和我一见面,就互相亲切地对望一眼,但不说话,算作彼此打招呼的特有礼节吧。以后好多年,都是如此。 我仰躺在地坝中铺着的席子上,就可以和月亮作长久的对望了。其实啊,月亮是仰躺在另一面更大的席子上的。于是,
雁门关 十二粒大麦 十二匹马 一列列大山飞起来 在初霜的麦田上空 以虫羽为马匹 一粒大麦过心室 在我们长长的血管里跋涉 我给禽鸟备上了鞍鞯 让那漂亮的想象力带你回家 一十二个叫声 一十二个粗粝的故乡 悬崖 一只信天翁在雨中凌乱 不知道把江山托付何处 它的叫声 像某人心头那条管用的止血带 一天,我走过碣石山 见那峻峭里密布着许多执山腰的柴火棍儿 上天怜才 把他
月光照在路上,刺猬焦虑不安 仿佛预知了结局 红色的彼岸花毅然挺立 水街很静,静得像个赝品 游鱼知晓自己活在陷阱中,没有人 了解它们内心的苦闷 车站成了湿地博物馆 一些鸟在废弃的汽车上鸣叫着 高架是黑色的绸带,密密麻麻 我参与过它们建造的过程 在某处角落里悄然发力 星期日下午 在旧院子的一角,那棵 苹果树耐住了多年的寂寞 有只猫在下面,做了个怪脸 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
月光流泻,淯阳桥被打湿 芦苇被打湿 水鸟的梦境涨满月光 寂静而温情 冷艳 霜一样白 轻舟桨动 欸乃声铺满河面 嫦娥舞翩翩 水袖旋起的风一场又一场 清寒便装满玉盘 月光清辉洒在冷寞的山峦 昨天被雨碾碎 飞向幽幽的山麓 今夕明月掀起了 多少人心中起伏无尽的波浪 今夕明月点燃了 多少个生命的憧憬与希望 月轮转动 于不动声色里研磨夜色 那只飞飞停停的蝴蝶 像一朵云
微信运动 此刻 穿过边城塔尖的燕子 是否来自吕宋岛?儿子,我站在窗前 也好像看到你的身子 像那里瘦弱的树枝,张望着天空 也看到你跳上码头来到机场 带领挖掘机,又疏通了大地的 一个毛细血管 你很辛苦和忙碌 你牵念你身在祖国的妻子 和亲人。在霓虹践踏的夜空中 翻捡三颗最亮的星辰 分别送往故乡逯家沟 江苏兴化,中俄边境绥芬河 儿子,
石刻记 途经丹阳天地石刻园 昔日壮观的八卦拴马桩阵 早被杂草没入荒芜 一只齐梁的天禄 拼力拖着残躯昂首朝天 却发不出任何吼声 石匠们将狮子,马,猴 从集天地之精华的石头中 一只只带到人间 仅作装饰门庭 而一群栉风沐雨的石像 替人们受苦受难 正午阳光 还有什么事物 比一束阳光更为洁净 将马路边玉兰树的叶子 在这个正午擦得油亮 还有什么灵药 比沐浴正午阳光更奏效
苹果 我吃下一口苹果 据说它来自六十五年前 在那个叫作盐源的地方 诞生于一名女学者的手中 也作为一百株的树苗 是存活下来的十五分之一的后代 它很甜 正好吹过那年春风 也借着那春风走过了更遥远的地方 它很红 不只是颜色 卫星上也可以看得见它的踪迹 就是点缀那盐源地头的一片、一片 我吃下一口苹果 它的汁液流过我的心田 也让我的眼睛可以看到 在六十五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
阳光从上边走下来 阳光从上边走下来,把栅栏擦拭了一遍 窗帷闪开身体,快活地动 说话的声音轻,攥住过往的阵风 涂抹额头与经脉的新面孔 一溜烟站到了路中央 不看山峦哗啦啦跑远了 不看瓦缝里沟垄间凛冽的白—— 那么多阡陌张开翅膀飞 行走的女孩 路旁稀疏的灌木荆棘看着她 一蹦一跳,背后有花书包晃眼睛 它们的手够不着她 果子狸还在冬眠,屋后山坡没换干净衣裳 柿子树桐籽树核桃树还是
游上海古镇朱家角 站在放生桥上看朱家角 古镇就是一本年代久远的线装书 河流是书脊,桥梁是书脊线 黛瓦坡顶是书籍的封面 插图明朝沧桑的容颜 两岸的风景是摊开的书页 临水而建、明清风格的民居宅邸 是密密麻麻排列的旧体字 “一线街”逼仄深邃的巷弄 商铺密集美食塞途 好像盗版书的排版没有留白 花岗岩石板路斑驳时间的印记 曲曲折折地伸进清朝和明朝 一只只乌篷船摇着流水旧年的月光
在冬天 落光叶子的树 手拽着拐杖 吃力地支撑起 一片枯瘦的时光 阳光如同柔软的大舌头 轻轻吻着季节干裂的伤口 冬青树骄傲地昂起头 风吹来,秀发飘扬 不容严寒随意践踏 在冬天,我们是一群 虔诚的朝圣者 怀揣草木之心 朝着日渐临近的春暖花开 匍匐在地,低头与蚂蚁对话 一棵树 茫茫旷野上 一棵树于凛冽寒风中 忍声吞气 曾经相依相恋的绿叶 早已背叛诺言 轻信秋风的
主持人:张延文 李大旭 邵丽简介: 邵丽,女,汉族,1965年生,河南周口人,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1999年开始写作,迄今创作小说、散文、诗歌两百多万字,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收获》《当代》《十月》《作家》等刊,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刊选载,部分作品译介到国外。 作品曾多次获得《当代》《十月》《人民文学》《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等刊物的文学奖。长篇小说
邵丽,作为当代著名的女作家,通常是以小说创作为我们所熟知,其实她在诗歌、散文等文体方面,也有不菲的成就,均有代表性的作品。邵丽,1965年出生于河南省周口市扶沟县,20世纪70年代末高二时发表了第一篇小说,大学时期在校报上发表了一些诗歌和散文作品,2004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我的生活质量》让其蜚声文坛,这既是她长篇小说的处女作也是她早期的代表作品之一。2007年,邵丽的短篇小说《明惠的圣诞》获第四届
过去我不怎么写诗。在我看来,诗歌是最难操纵的文学形式,即使在全民写诗的时代,我也惜墨如金,偶尔写一首,也是为了给自己看。我远远地距离着诗,实际上是为了尊重。我忘记是谁说过,文章没写好,就不要轻易写诗。 最近忽然爱上了写诗,是缘于内心深处的一种断裂感。当然这种断裂一方面来自生活的不期而至,而另外一方面则来自常年以来的某种焦虑的存在。果真是人到中年百事哀吗?我相信人在命运面前的渺小,更相信认命后的解
夜色呈雾状散落 如黑色药液 滴在河的眼眸 一些明亮的事物拔节钻出 串串彩灯丈量着河的腰围 生活呈现鲜美肥胖 舞曲碰撞出烟花般的笑声 装满了河流甜蜜的酒窝 桥上的花把晚风染成五颜六色 梦的开篇必须芳香干净 路灯是家的隐喻 在水面摆出温暖的问候 抱着夜色的垂钓人 用随意烹调出生活的舒适 照向天际的探照灯被河水托举 无限拉长着美的速度 一座城的盛装 被河流披上彩色的锦缎
一座山 矗立在心的深处 直插云霄 梦想的雾霾缠绕着,飘浮着 一位夜行者 紧握光阴的绳索 抓牢执着的结节 借着月色 在荆棘丛生的峭壁间 攀爬 不问山高 不管路险 尽情采摘清风中摇曳的花朵 一任层云在脚下 矮了又矮 守望 千年的爱 在你必经的路口 站成粉黛草的姿势 被秋风一剪剪,裁为 轻如云雾 迷离似纱的粉红 以千万朵的眼睛 一眨不眨地 望着 你来时的
依附,却不谄媚 仰仗着明月清风,阳光雨水 恣情盛开,惊世繁华 用一季的决绝来成就你一生的浪漫唯美 只让你见识它的妩媚 不让你看到那三世蓄积的泪 枝尖的盈盈颤颤 花片的柔柔娇美 都是那红尘的伤痛为肥 骄傲着它的依附 妩媚着你的妩媚 深深相依,默默无语 你是谁,为了谁
我知道道吉在写黄河,是因为这个选题在2014年被中国作协定为作家“深扎”项目。中途零零星星在《人民文学》《莽原》《人民日报》《文艺报》《奔流》等报刊,看到了道吉的相关作品片段,我就揣摩着道吉的“深扎”不敷衍。 提起黄河,可不是一般性重量的题材。她的深远可以回望到目击以外的苍茫与混沌,她的话题可以伸延到生命的无限里。她的每一次改道,每一个转弯,每一段舒缓甚至清冽、浑浊、跌宕、咆哮等等怒吼与温顺,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