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 黄家庄 两口子在北京东城的一个居民区里卖菜。 以前,这里是城外的一个村庄,村民大都姓黄,村庄的名字叫黄家庄。庄子不大,只住着几十户人家,每家都有一个自成一体的小院子。他们的院子不像皇城根儿那些规整讲究的四合院,连三合都说不上,顶多算是搭了院墙的向阳小院。他们模仿住在四合院里的市民的生活,在院子里也栽枣树和石榴树。枣树也是“早”树,是说干啥事儿都要趁早。石榴树,他们看中的是榴字的谐音“
《放生》是我近年来读到的刘庆邦最好的短篇小说。擅短篇的刘庆邦,虽然写过长篇小说,但其成就主要在短篇领域。刘庆邦的小说创作是有传承的,他受到过林斤澜的影响,也有汪曾祺的影子,或者说刘庆邦秉承他们两个人的小说衣钵。林斤澜喜欢虚中见实,他的一些小说之所以被人认为看不懂,认为写得云毡雾罩似的,就在于林氏的密码式的写法,林斤澜总是将一些直面现实、直面人生的描写虚化,有时甚至玄化,小说表面的信息没有
再过几年,老刘就五十岁了。他的工作是个不太多见的劳动门类,也不大为人们所了解。如果用不那么正式的话,老刘会说自己就是个写小说的。这天,他正给一个战争题材的小说收尾,突然接到电话说军校时期的同学赵大个子去世了,告别仪式定在三天之后。放下手机,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小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老刘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从高中考入那所军队大学,差不多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大学同学可能不是感情最深的,但绝对是这辈
作为当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军旅文学自身有着丰富的脉络和厚重的传统。伴随着新生代军旅作家的成长以及时代语境的转换,军旅文学也在进行着书写向度和美学观念的嬗变与更迭。一方面,以宏大叙事的方式进行历史叙事依然是重要的叙事向度,通过对历史事件和英雄人物的打捞,重构历史,歌颂英雄,弘扬革命精神。另一方面,聚焦和平年代军人的日常生活和精神脉动同样成为重要的叙事方向。尤其是后者,不仅仅是随着时代语境
2023年,温州的深秋,一片片红枫像燃烧的激情。 10月14日下午,近千名西装革履的先生、衣着靓丽的女士云集在瓯海奥体中心。 有人说,有太阳升起来的地方就有温州人。来自不同太阳升起地方的温州人“走归眙眙①”,回到家乡,谛听乡音,体味乡情。 会场内巨大橘红色背景墙,左边是镂空的“2023世界温州人大会”中文与英文,中间是顶天立地的“温”字。 “世界温州人是温州的宝贵资
1 野馄饨紧邻着啤酒屋,门脸一样狭促,旧瓦一样凋敝。啤酒屋没有招牌,野馄饨也没有,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啤酒屋的故事以前讲过,里面有小五哥。野馄饨是个新故事,在说老咸。 如你所知的那样,小五哥早就老了,可还是小五哥,众人不肯改口——老咸不老,众人老咸老咸的,也不肯改口。有什么办法呢?江湖理儿糙,以出道早晚论青春长短,十几岁在老城打群架那会儿,小五哥的名字就叫开了,一路叫到现在,估计也
筱雯这几天睡不踏实。她经常光顾的健身房要关门了,留下一个打不通的会员服务电话。 周五中午,筱雯去菲力酷健身会所上最后一堂舞蹈课。这是一家品牌连锁店,总公司在上海,北京有五家店。她入会的朝阳路店离单位只隔一条马路,可以充分利用工作日的午休时段减脂塑形,不耽误相夫教子。走进旋转玻璃门,人比往日少,门厅多了一块公告牌:本店因租约到期,月底结束营业。筱雯办卡才三个月,刚刚体会到健身的乐趣,
一 父亲在八十二岁那年查出了鼻咽癌,在长达数年频繁往复的治疗过程中,几个家庭为之陷入了疲惫和混乱状态。 父亲性格温和,早年扛过枪,当过炮兵,参加过解放战争,上过朝鲜战场。复员后在乡中心小学教书,家里的事情管得少。姆妈脾气暴躁,说一不二,按理说,这是一种性格互补,能够相安无事。而且,父亲复员后结婚晚,比姆妈整整大出十六岁,父亲该处处让着姆妈才是。但偏偏水火不容,剑拔弩张。结婚五十多
1 夜里十点,散了酒局,志新、铁黑和亚丽送庆山回家。 酒局是庆山张罗的,招待省城来的几个大学同学,其中一个还在省教育厅的重要部门工作。这位同学来之前,特意叮嘱庆山,千万不要惊动市里的教育部门。作为重点中学副校长的庆山,把今晚的宴会标准提到本市现有餐饮水平的最高规格。这里面包含两层意思,一是重叙同窗情谊;二是拉近彼此的关系,在以后的仕途中会有关照。 庆山又叫上志新、铁黑
马子走马上任了,职务是新政县委书记。 新书记还没有露面,议论便开始了。 “听说没有,这马子书记在旧景县当县长,似乎没有什么突出的业绩,怎么反而到咱们县任书记了,这种人不干活还能升官?” “你们不知道呀,马子书记在旧景县的时候,口碑很好,老百姓都说他好,他走的时候,还有人哭呢。” “这倒是新鲜事,现在还有这样的干部?” “我也听说马子书记在风琴县当宣传部长时,有一句
秋风萧瑟,细雨蒙蒙,李庄镇的早上,人们还没有起床,耳朵边就传来老端不厌其烦的呼喊声。 “狗狗,回家了。” “狗狗,回家了。” 老端一生讨厌养狗。整日忙忙碌碌,哪有心思养那不打粮食的东西!这天早上居然在李庄镇满世界寻狗,实在出人意料。 老端人长得老实,不善言辞,四十岁才娶妻生子。就在老端将要看到光明生活的时候,老婆却扔下三岁的女儿与人私奔了。老端哭天抢地,却没有能耐
应邀参加北京大学艺术学院主办的“艺术社团与近现代中国美术历程——纪念北京大学造形美术研究会100周年座谈会”,对我来说,可谓一波三折。一个月前,收到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祝帅研究员来信,说1923年北大整合了原先的书法研究会、画法研究会、摄影研究会,成立造形美术研究会,此种整合视觉艺术门类的做法,与今天学科目录中设立“美术与书法”专业学位有异曲同工之妙,有感于此,决定召开纪念座谈会。因20多年前曾在
人世间,唯有亲情暖心与永恒。 亲戚,是指和自己有血亲和姻亲的人。婚姻血缘,构成亲情这棵大树的根脉和主干、枝条与繁叶。走亲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民俗,也是中国人联络情感的重要途径与方式。在我老家沂蒙山区吃完过年饺子,从农历大年初一到十五除了拜年就是走亲戚,正月里除了香气扑鼻的年味儿,就是浓烈醉人的亲情味儿。在乡村道路上,我们经常遇到挎提篮、挑扁担、车推驴驮,成群结队走亲戚的,说着、笑着、走着
壹 母亲个头矮小,只有一米五高。但母亲“能量”巨大,底气足,胆气豪,嗓门高。由于父亲是抱养的,据说“命硬”,三岁时养母仰药(洋烟土)而死,十一岁养父因病离世,父亲十岁就去离家三十多里的安祥寺村当小长工,包吃包住之外,每年还能挣回七个银圆。父亲多年后跟我们说起来,还念着“东家”的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身的人都知道“阶级成分”这个词,其中最革命的人民群众是“贫下中农”——这是一个具有时代色彩的复
我裹了一身风雪,一闪身进了店子。“喜婆婆”迎上来说,冷哩。她矮矮胖胖的,开口笑的时候,慈眉善目,胖胖的脸上洋溢着喜气。店名“喜婆婆美食店”,老板娘生得又这般喜气模样,我心里早已先入为主地认定她就是“喜婆婆”了。人如其名嘛。 一看墙壁上的挂钟,已是晚上八点半了。我拍打着衣上的雪花,道,难得碰上今年这样的一场大雪。喜婆婆脸上依然是标志性的笑容可掬,她接过话去:正想要关门了,可是只有面条吃了。
1 我从父亲偶然的一两句话里,想象着关于爷爷的一切。 父亲说:“你爷爷,那时在矿上给人当账房。”我脑海中的爷爷就穿上了长衫,戴上了眼镜,胳膊上夹着一个古旧的算盘。他无疑是有文化的,也应该能挣点钱。我没有将我心中爷爷的形象说给父亲听,因为父亲也不会有太多的印象。只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潜意识里开始有了一丝小小的得意,啊,原来我们家以前也算有钱人。 父亲又说:“你爷爷,抽大烟,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丢失的东西 把泼出去的水收集起来,装进竹篮里 是任何人也无法做到的事 普通人很少意识到竹篮打水的失败 既然在语言中,一只篮子,必定是空的 不像铜盆、木盆,或荷叶折成的杯子 可以稳稳当当地装住水 想想第一个用竹篮的人,一定很惊奇 是不是总有一些事物,是另一些事物的缝隙? 时间被分成篦子 从黑色的头发上梳过 月亮上的兔子 居住在自己的天上国家 分布在不同的省份
王年军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一个诗歌写作者,他一直以来给我一种自由、从容和内敛的印象,他身上有一种特别淡定的东西:尽管真理我还不能确定,但我相信它一定在某处,我的读书和知识探寻要朝向那个目标。这个心志或者说性格,使王年军的求学、求知生涯相当低调、笃定。在知识寻求上,他可以兴趣广泛,但从来不是追逐时尚的人;即使现在成为知名诗人、影评人,他仍然是被动的,不会是那种主动去寻找掌声的人。 也许正是这
哪一块石头 没有几亿年的历史 它标榜过自己吗? 它说过自己的身世吗? 它最辉煌的时代 在石器时代 石器时代结束了 不是石头用完了 石油时代结束时 石油肯定也没有用完 讲文明历史 就要从石头说起 最不缺的物质 也是最无用的东西 只能用来铺路 或是磨碎了做水泥 绝大多数时间 它们都在山上躺着 没有人认为 它才是山的骨骼 好像山的壮美 与它无关 它把美名让给了
黑风狂了一夜 能卷的都被它卷走 园艺工一早提着武器 对着他们认为应该对着的那拨 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耸立 发起又一次突袭 好像那些生命根本没有领略 深秋的资格 像一部谍战剧 悬疑。不知英雄归处 被子 还没下笔就想 连个呼吸都没的角儿 说它什么好呢 永远被支配 倒下,起来,再倒下 折吧,抻拉 还要不时地被抖落 牛就牛在 面对出生入死 它就那点 暖 关于石
好似瘫软的章鱼, 它用尽垂死前最后一丝气力 站了起来,然后, 过度的绝望将它的力量吞噬殆尽 身体就变成 几条连续的弧线垂了下去。 它将苍白的触须伸起拍打地面, 一种中西之诗 吟咏大理石的面孔之间。 还在流血的口 将古老的铭文吐出、揉碎。 它尝试捡起曾经的身体, 历史切下的石块。 苍天与残页之间, 它抬起那双 惊愕的眼,凝望这片破败: 大地刚刚开起不红的花, 巨大的
长久的漂泊过后 旅行者见到海岸 以短暂的静止铺垫 下一次长久的迷失 海岛或是大陆静默 使用风指引方向 使用自我催眠 不存在任何停止的东西 风平浪静或者波涛汹涌 启航时机并不一定与之相关 背影对于自我并不存在 反身评估 是扬沙时间 是一种奢侈的使用方式 从一个终点到另一个终点 从对岸到对岸 他的面前永远存在一片海 园子与船 河边有一泓清泉 石碑上刻有 凝练至今
把自己托举到全新的角度 至少四年,你敬业成一只相机 用记得取悦多疑 这行刑台拦腰截断的心事, 嵌不进爱人与历史的眼睛。 取景框指手画脚着小女子进化论 但倘若单面镜也算礼尚往来,这关系 比圣女果狭隘 为一盒圣女果,想起一盏灯的酸涩 红色飙过齿缝吻合你语气起落, 两种极端天气 也曾在我身体里争锋。 姐姐,你或许和我共享过 同一枚躁动如乳牙的时刻? 如果你茂盛到这个世纪
白玉兰,四月我将负痛 捧起一汪池水。 白天,辛夷树上乳鸽昏睡 到夜晚再酝酿一场明朗的起飞 白鸽群——只在藏蓝色光阴 起舞的白色火焰!她,她们, 要把春天结尾,烧成天蝎有力的尾针: 这样,夏天才能以他的纯真态 赤脚走来 他也赤身走来。在我梦想之中 他短鬓蓬松,双目轻阖 每向前迈一步,地球亿万年的历史上 就盛开一朵白玉兰; 随后轻轻凋落——成为天际 一颗 新新老去的流星。
白天客厅,老人的嘴唇如鳃般翕动 日子太长了,我们谁都不记得 是哪个先摔了一跟头 脚下的地板,自此 随着她疏松的骨头一样绽开 你在收拾她肆意的粪便 我在隔壁试穿新年的毛衫 排泄与呕吐,预感着年夜饭舔遍了房间 今年,儿女们都在公证处连夜排队 旋转的雪花如飞沫,覆盖着屋顶 工业区,这栋破旧小楼 正被翻炒成一道团圆的硬菜 门是很重要的,摇滚乐在十平米中吐气 呻吟,这最大号的休止符
攀塔的人不得不爬得更高,凶手身后 尾随,脚步声紧逼,盘旋台阶向上, 绕得头晕。“为何要追我?你我本无冤仇” 轩窗外,竹影摇如皮影戏。薄纱一戳便 破,人物扯在指尖,咯吱咯吱。 朽木台阶踏一格,恐高的人心空一点。 “咿呀呀,为何要追我,我日日积善积德” 两弯柳叶吊梢眉急得妆花,褪了皮褂、 又褪单衣。枪声、风声,脚尖紧绷如天鹅。 “姑娘为何要逃?”黑礼帽黑礼服的凶手 扶墙顿足,追一倩
老宅不知道 冷暖如何在空中相遇 又如何拥抱、撞击 只知道无数的冷暖 已交缠出无数的子孙 雾是夏秋的族谱 白茫茫挂满天地 钟 土地是块 巨大的钟表 短一点的时针 冒出麦子 长一点的分针 冒出玉米 她弯着手 在田地里拔野草 头顶冒出的 每丝白发 都是一根 银色秒针 龚万莹,1987年生于福建厦门。
群山间 我站在阳光灿烂的村子里 松涛与我无关(松涛在风的上游) 我就这样站在(站在阳光灿烂的村子里) 听不见 十年前的铃声还没有响 迷茫与我无关(我无处可逃) 我就这样 阳光淹没了我 闭嘴,本名王子健,2004年生于山西太原。
因书写而漂浮过的韵脚 在梦网中轻轻被捕捉 骤而云一样回落 沉渣泛起处大地交合 如母亲和母亲相拥 抒情已不写雁字而雁塔 早已废弛,你利落地起身裙摆带倒了 咖啡、咖啡渍,抖落陈年 西安褪去长安的名衔,鸣蝉 前世用短暂成全尾生抱柱 树叶惊动如弦,赋予 不可名状以速度 让鸟与起承转合都排空而起 不知其几千里,逍遥 未见得不是从电子烟雾中拊掌扣落一枚象棋 排比在沉默中取消抒情
春天是刺客的事情,比如樱花 十万朵,在我眼里企划一片新的星空 新的星空有新的鱼跃。他们是新的异端 樱花瓣、鱼的静鳃,焰心般滴落。 比如在平原上用火,画你的旧名 总是下雨,而我画到一半 这是我拥有的你少于一半 你是被错失的星座 我画春天,用令人恼苦的盐 海波半隐春色。新剪一枝樱花 新采了我的遗梦、湿涩的火 而你已经是旧色,是旧的红 苏云嘉,2002年生于辽宁盘锦。
佶屈聱牙的街道 生发笔直的如三棱镜散漫的 灯火于是降临了 雨幕 同时诞下狂风与稠密的离别 在颅内豢养一尾 渴望自由的鱼 我的胃酸上泛 冒出一个由谎言填充的气泡 我说 是离开你的生理反应 雨横风狂冬月暮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只能 我只能失去 一顶帽子,晴朗的脚踝,半截诗 和几根断掉 的齿梳 在这样的日子里 我只能失去 春情 齿叶划破春天的腺体,流淌出 黏稠的赤浆
去散步吧 因窗花明亮 思绪茫茫 光如碎银 因无眠的夜 预付郁闷 日光很好 它无须答案,从不发问 一切答案,裸露于大地 静候问题 于是将自己 摊开于大地 在问题与答案之间 任它们捶扁 细人,本名石晓峰,2000年生于湖南怀化。 责任编辑 张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