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秋天第一枚落叶前凝视。 长满事物的大地,在一起时是丰富,各自看上去,又个性生动。 长得高大的,可以抬头凝视。长得矮的,应该躬下身子,一边抚摸一边凝视。在南方的一片草地上,一场小雨后,匍匐的草,每一片叶子上都有闪光的眼神。不能忽视它们,更不能任性践踏。 从一块空旷的田野上看到收获已经完成,从繁华又高耸的建筑中看到每一块砖石的存在和那些砌砖的人们。 千万要凝视。 这片土地,从悠远时开始,
巴丹吉林一架钢琴 纵深推进、深陷的脚印突然消失了 接着,马达突起肆意狂奔的大风 卷起一层细沙,就像一只长满针刺的 手伸出,猛地打在你的脸上 你现在只能暴露你的脊背,甚至躬身 跪倒在沙峰的脊梁上,长时间保持静止 甚至右眼暗自挤出一滴泪 你突然就变成了石头,变成了草 我是说,在巴丹吉林 根,是你最想得到的一样东西 排长说唱支歌吧!背紧三十公斤行囊 手拉手如同履带,深陷的双脚符合
干杯 心死如灯灭,梦醒彼岸花 酒香未眠之地 花间一壶酒对没有姓氏的杯盏 为人为己邀月来 举起一杯浊酒 把苦难、不幸、困顿,一饮而尽 生命的句号 时间敲着木鱼,岁月 就是日子的剃度者 想撞破天花板的欲望一截截矮下去 不甘雌伏的心成了墙头草 坟堆出一个生命的句号 野心破落得体无完肤 谁把一粒尘埃 刻在化石上 没有铭文,没有祭奠 偶尔,有风过来擦拭 思念 眼含泪,不
汶川布瓦村 布瓦村,布瓦村,你抬着樱桃上山了 布瓦村,布瓦村,你抬着星星下山了 那么大的峡谷风一个人在漫步 她长长的头发梳成了江水、月光和 英雄们骏马奔驰的道路 那些带着甜味的碉楼在生长、凋谢和守望 那些青色的翅膀落在姑娘们的身上 夜晚长长,我在谷底的霓虹里看见了你 我在每一个开花的石头上看见了你 抚摸着你,亲昵着你,疼痛着你 而樱桃灿烂,春光狂野,万物生长 每一片地图般的
五月的池塘 五月,小区里干涸的池塘 又一次被清水注满 像一只失明的眼睛被治愈 那池水拥有两个源头 ——云朵和地脉 从地脉深处,还涌出来很多果实: 桃、杏、苹果、山楂、葡萄和柿子 和那些从云层垂下来的一串串雨珠 一样,它们都在池塘的映照中 随风摇晃着,闪烁着 树木:五月的吸管,正插在 地球的超大杯中。除了那位日神 还有谁是啜饮者?还有我 我常常站在那个池塘边 把影子探入
寻找父亲 从麦子地 收麦回来的父亲 摘下斗笠上的烈焰 放在桌凳上 从谷子地 放水回来的父亲 解开蓑衣上的雨水 挂在墙壁上 哦!散发着阳光味道的父亲 弥漫着雨水味道的父亲 跋涉在泥泞的田野 是行走在田埂上一棵低头的麦子 一株弯腰的谷子 顺着这些植物的根茎和叶脉 我总能在黄土地上,寻找到 离世多年的父亲 无门小院 有狗,摇着尾巴 在小院转悠 有水缸,靠在窗外
我执着地呼唤美 我的小哥哥守护爱情和诗歌,一个姐姐 铺排节气。有一个哥哥掌管雷霆 还有一个巡视湖泊和大海 我生于鹰的故乡,受命追随美 长空之外眩晕的美和马蹄下零星的美 让歌唱者嗓子颤抖的疼的美 小小村落里厚实的美。大地上所有母亲的美 万物沉睡,黑夜温柔的耳语美 我有一个姐姐你们认识她:大裙摆的森林 女神 她在月光里轻轻走来,美得令人心碎 你遇见她就可能遇见我 遇见诗歌和爱
雨中游梅花庵 一元代画家吴镇大师葬于此 这里是另一个时空:墙壁 与碑石,都已化为水墨色的建筑 青砖如砚。这让人怀疑 此刻在下的细雨,正由一只看不见的手 反复地研磨。雨中的草 蓬勃向上,仿佛指向一个隐身之处 我相信这雨与你有关:从高处来的雨 尽管你卧于园中一角。但你必须躺在大地上 才能将来白天空的雨,丝丝化入身体 生前你画出了一根根竹子 死后你长成了竹子的一节又一节 此刻,
深静脉 淡蓝色血管在几个月大的小婴儿身上 隐秘流动,隐秘输送突然的痉挛、疼痛 抱着她,她纵有母性天生的 心头一紧的直觉 却还是只能对着手背脚背头顶 扎旧的针眼,流下无声的 滚烫而缺乏经验的泪水 只能在留置针室外,一门之隔 一阵紧一阵的啼哭之隔 缩在墙角。像她要出生时,揪着,等着 没有麻醉,没有柔声的安抚 没有依靠,没有可对望的眼神 只有白晃晃的强光 只有医生的手,在大腿
农村 炊烟和牧笛,渐渐消隐在20世纪的词典 当我翻开看图识字的绘本,恍如隔世 现在已没法给孩子说清一缕瓦屋上的悠然 怎么会有妈妈的味道 留守,是老人和孩子对乡村最后的忠诚 鸟窝在树丫的高处,不再负责 孵化童话,一部山寨的智能手机 和童年相守,便是诗和远方 我知道隐形的手在完成着这种 变迁,世界的法则板起面孔 不会迁就于书生的温情 我愧疚于再也无法把旧时的农具还原到屋 檐之
待业小记 这是待业在家的第二十天 说是待业,仍有许多事情要收尾 对上一份工作交付最后的耐心和热爱 在这完整的一天,可以充分地感受 孤独,或者自由,但很难说不带有失落 一日将尽,整理那张布满沮丧的脸 在镜子中挤出并不好看的笑容 长久地望向窗外,八月丰沛的雨水 鸟雀隐匿了行踪,越来越多的云压过来 忽然意识到该打开灯了,哪怕是桌上的台灯 也要让周围明亮起来,以使自己意识到尽管 孤
清晨,在项王码头 清晨,项王码头,空空荡荡 空气似刚从冷藏室里逃出来,有点儿凉 但不妨碍我从这里走向秦朝末年 走进项王硝烟弥漫的岁月 飞鸟让出了天空 留给八千江东子弟的呐喊声回荡 奉胜门洞大开。一阵历史的风吹过 间杂着马蹄声、兵器的碰撞声 大大小小的树捧着鲜花 用力地挥舞着手臂,脸上挂着泪滴 亡秦那么多年了 江上自然不会留下半片当年的帆影 但《史记·项羽本纪》里有 同时
修路 寒日水枯时,他们 开始修补这条老路 过往的人群多已消逝 路面变得松软,粗糙 临水崩塌,越来越小 他们分段浇灌水泥 在木头和胶合板搭起的 模具上钻孔,释放空气 新路仿佛可以承载一百年 多么坚固 它将去何处寻找脚步 对视 榕树在对面 看着你,脚下的水中 倒映它熟悉的身影 它在原地等待,而你 一去经年,没有消息 你隔着窗玻璃与它 对视,它的沉默 在你耳中轰鸣
穿越我自己 我不会给你证明 我有一万种色彩描绘精神故乡 与我逆向行走 你会看见最顶端的花朵 我要给你证明的 在两行文字之间 这是我希望你看到的全部 我告诉自己的心,同时也想告诉你 在安宁的时间里 匍匐在大地上 就会看到真实的自己 那是永恒的故乡 穿越这城市 是周末的夜晚 一辆的士消失在街道深处 在这城市 它的坐标那么精确 不差毫厘。之后,它的踪影隐去 留下一派
容身之地 古老的洞穴 ——丹尼索瓦 已经没有任何痕迹 可以证明,确实有人 在这里成为人。 我恐惧深入其中 但是我需要 一个女人不断地挖掘自己 最好的容身之地 肉体都很古老 古人不屑于 擦去污渍。 卜辞来自经验的叠加 用大雪蒙住脸 从而得到某种启示 梦魇中的哭泣,撕心裂肺 孩子们在楼下滚铁环 另一个世纪的光景 而我需要再次遇见一个女人 携带着我的光。 这一切
花的心事 花草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就像大山里生活的农民 风把一粒无辜的花籽 从花园裹挟到路旁崖边 一场及时雨在催命 绽放,是它对世界绚烂的表达 头戴红色安全帽的民工 他们被命运打发在最炽热的枝头 他当然要开花,开花 把深埋的怒气和力气,一同迸发 那片云影 那片云影,是前世的化身 偶尔模糊地浮现 如一朵在水中沸腾的浪花 寻不到枯萎凋零的源头 我不知道我的灵魂 在前
礼敬诗神 我将向你招供全部生活激流的 秘密。包括内心湍急深浅旋涡 小心供出岸边一株草卑微的骄傲 和孤独。晨钟暮鼓 我庄严献出自己的喜怒哀乐 人间宽恕的诗,每一句都写满 悲悯。业已陈旧而依然鲜活的语言 穿越上下五千年重重云烟 从历史的高台,俯冲下来 我殚精竭虑的指代和借喻 往返穿梭于现代与传统之间 一株草,寄寓的思想和情感 最终构不成一首完美的诗 卑微的物象,无法承受
新松路花店 花店里的向日葵只剩下了头颅 依然是黄,比黄金的黄还要嚣张。 捧着玫瑰离开的人,只给自己送花 他悄悄喜欢的人,从来不多看他两眼 无人知晓的暗恋,做起来得心应手。 将爱情寄放在玫瑰身上并不明智 因为玫瑰也是心事重重。 飞机掠过新松路上空,钻进一团大白云里 有几分钟的时间失去了踪迹。 三个小时之后,它载着细碎的云彩 和一个满怀歉意的人降落在机场 他庆幸,没有突然疲劳的
一堆黄土 你们有没有发现 农村的果树梨树很娇贵 两年见不上熟人,就枯萎了 然后是泉水与井,接踵而来 野草取代了树枝的位置后 蜜蜂一批又一批 开始背井离乡 这些年我把故乡扛在肩上 四处跑动。我的肩头掉落什么 我就失去什么 我身体里的每一处角落,无一幸免 恍若那些坚硬的窑洞 说塌就塌 如今我躲在大城市里 看着那轮月亮 怎么看怎么像,一堆黄土的样子 养花记 我从小就爱
少年和火车 蓝色天空长满豹子,羚羊和怀孕的鹰 我们在秋天的柔光里等待绿皮火车 从长长的隧道穿过 嘶鸣声响起,并重复在我们耳边 走过的小路装满落日,像一个圆满的安慰 我的母亲走在从果园回来的路上 锄头正将她带往我的右边 浓密的鬼针草填充着左边空隙 它们有多久,没有抱住我的裤脚 给我成年的谎言和通往童真的密码 那时候母亲帮我撕掉裤脚的鬼针草 像撕掉一块旅行的灰尘 现在火车声已
缓慢的河水如一幕电影 穿好衣服,我们把童年 赶到岸上…… 和我们一起上岸的河水 成为后来的月光 我们在夜色中走了很远 马堰河两岸灯火零落 月色让我们靠得更紧 还有什么需要幻想的吗? 我们朝河水中 投下各自的剧情 缓慢的河水 抱紧一身细碎的星星 如果能再次回到故乡 就在马堰河边坐坐吧 不是每条河都能说得清来处 不是每个人都能 走得进坟茔 马堰桥 野生薄荷的香气要
词汇在秋天的处境 金黄,枯木。构成的要素 大抵符合要求。在蒹葭苍苍的秋天 为行至将近的风,贴上标签 编排序列,从河岸末路循序渐进 注解着原野上的果实。红薯,青萝卜 排着长队,听候铁锨的通知 一些隐藏的词汇,被铁锨从土里翻出来 与人共鸣。还有一些 被人带去地里,一部分亲手埋葬 一部分在秋天放松警惕。无所顾忌 落叶,句号,所有的段落都在为 后来的空旷做准备,昏黄的落笔 为秋天
一座“消失”的古城堡 邀我远行的人 给我一对倾听历史的耳朵 却没有给我一双穿越岁月的脚步 古城墙的剖面堆叠成崖 仍像勇士一样坚挺 他们的光,一瞬间点燃烽火 云烟从天上落下来 顷刻间,又回到天上 风声里的老梁子山 埋葬过祖先,心上草根盘绕 有几滴轻轻地滑落 那是不是来过此地的人 悄悄抹下的泪 落日浑圆 像一座“消失”的古城堡 最终抵达灵魂的原址 收割后的黄昏 收割
在乡下租一间小屋 在乡下租一间小屋 做你的邻居。每天可以彼此不见 但不可以听不到你的声音 一间不大的小屋 装得下你的声音和我的快乐就够 在乡下租一间小屋 养几只鸡鸭,篱笆不用扎得太紧 两家鸡鸭,可以像走亲戚 随便地串门,随便能表达彼此 心愿。最好也能带来你寻找 鸡鸭的声音和脚步 在乡下租一间小屋 做我的草堂。在草堂里写诗 写新农村变化,也写写 我的生命和爱,会怎样从梦
落日 在森林里,落日总是脚步匆匆 像是要赶赴一场黑暗的约会 树手牵着手 对于落日无动于衷 它们和我原地待命 落日走了 黑碾压过来 我和树 还有夜色 碾压过后 被装到梦里 发酵 我与树 风被鸟儿带走 被带走的还有 一季苍茫 我和树 隔岸相对 时间高过云层 树没走 我没走 我们中间隔着栅栏 也许 到了那边 我们就是孪生的兄弟 城市森林 希望自己纯粹
个人简介: 宋峻梁,本名宋俊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衡水市作家协会主席,文学创作一级。作品曾获河北省第十一届文艺振兴奖等。有《众生与我》《我的麦田》《寻驴记》等作品多部。 顽石记 像一颗缩小的星球 像太阳熄灭了火焰 找寻了一下午 也没有找到一枚唱针 破解这些来历不明的纹理 你看这石头 一定记录了山呼海啸 可能还有一个人的独吟 或一群人的合唱 我的指纹摸索出隐藏的声音 那是什
想把诗写得更好一些,这是所有诗人的宿命吧。于是无数次向经典学习、致敬,但,总有一个执拗的自我拉你回来,不断审视一个“我”。所以诗歌可能没有最好,只要是“个人的”,就有价值。“个人的”不限于体验,诗人也应该超越记录者属性,追求作品的文学价值。优秀的作品实在太多了,寻找“我”的独特性实在是个艰难的过程。时常想,写诗为什么?曾经回答:为自己。可是仍然会被“写得更好”干扰,被“你要写什么”干扰。所以写出来
宋峻梁写诗,如同把粮食酿成酒一样,质朴无华的口语是他酿酒的纯粮,对生活的独特体会是酒曲,而诗就是岁月回馈给他的酒浆。他的诗如老白干酒一样清醇、清雅,回味悠长,是内倾性的、口语化的个人独语。苗雨时评价宋峻梁的诗:“在平朴中跳荡着新异。”“以这样的日常口语表现和再现日常生活,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打开诗意的时空,并在其中形塑诗人主体的生命形象,凸显他的精神气质。”整体上看,他的诗歌摒弃了圣词式的说教,撇开生
诗选 水经新注:嘉陵江 嘉陵江源出大散关西南嘉陵谷,“汉水又南入嘉陵道而为嘉陵水”(《水经注·漾水》)。 嘉陵江 水做的朝天门,长江一扇, 嘉陵一扇,嘉陵以一泻千里的草书, 最后的收笔插入长江腹中。 我第一声啼哭在水里, 草书的一滴墨,与水交融, 江北红土地上的红,脐血冲不掉。 向海,两岸猿声不能挽留, 深潜,南北朝《水经注·漾水》里, 找到乳名。 东源和西源争吵累了,
邻居 毫无疑问,你将成为我的邻居 ——尽管一直以来你都滞留在外省 像抓在某人手中的一张牌 你被命运混搭着 左嵌右合,但始终未能造出一副好牌 ——站在背后的无影人 偷偷抽回了第三只手 星辰已铺排在头上——这是上路的时刻 一条水中路从 脚下裂开 像光灌满你的身体 ——沉浮、浮沉 是两个跟随你的仆从 而从他人的档案中,我仅能偶尔窥见 你的行踪;这纸上的探访 有一半是我的幻
石鼓大拐弯 1 在石鼓边沿,阳光刻画流动之纹, 金沙江、澜沧江与怒江, 沿着太阳纹流过。 一块汉白玉雕刻的鼓状石碑, 一块立于大片黑色屋顶下, 历经雪崩的裸露之岩。 2 革囊渡江,船只渡江,人马渡江…… 仿佛,渡江是唯一目的。 渡金沙江易, 渡心头之江难。 站在高处,见到并辔而行的三条江, 还有石鼓、人马、渡口。 渡江意味着“相见”,请带上 茶叶、盐巴与布匹。 3
荒谬的河流 木舟侧卧于水。岸堤是弯曲赤裸的 甲板上空无一人 我让河水流过身体,滚过湿漉漉的水声 握不住的沙粒 是水中的人影。在疾驰,在沉睡,在山峦 浊得分辨不出走向 然而河道带来的客车、火车、动车 容纳着一圈青山,一圈树林 容纳着一次次的随波逐流 昙花一现的那束光 加剧了黑:一处诞生万物的子宫 浸透了忧郁的木舟 回归流水的我以及我体内的河流 像夜的瞳孔,庸俗且洒脱 春
在文外楼 悲伤使我心忧 独上高楼,我已不是少年 是中文系的青年教师,在文外楼 在半山腰就能眺望湖上风景 混在这群学生中间,只谈论美 与虚无。而手头的诗、创作补贴 和文化局薪资足够我独善其身 再使把劲我就可以呈现青年愿景 与鸿鹄的世界观,在众人之中 确认自己。霜降以后 我就可以领着这群学生 在梅南山上半倚明月,半倚深秋 少年一样忧愁 像我的父亲当年退隐,在河边 领着那群
落款 时间表上的时间是无穷的 被重复使用的时间并没有新意 不用想象,世上的未来是陈旧的 往返在时间之河的故人 一叶扁舟,还能承载多少流年 落在时间表上的尘埃 覆盖了多少江河山川 今天新年 目及之处还是昨日的时间陈设 唯有一个门槛 迈过去,就再也回不来 如同我的落款 怎么都无法写到昨天 掏空石头 里面坚硬的部分 触及更硬的时光 石匠提着凿子走过来 把自己的理想和爱
无根据颂 外面,细雨轻舔着引力的上等丝绒 正在争取韵律上的全胜,巴赫与 鼾声共和。里面收紧了琴心,放松 丝弦,最好的演奏总是暗如分泌 台下没有别人台上没有自己。音乐 有能耐令人在世上任何位置等待 任何事,所谓停泊,就是不用缆绳 把尚未是船的存在永系在新波动 不必现形的地方。最好的风总是从 无风之处吹来,生命辽阔了一夜 无非就是希望自己最终打开的样子 对得起曾经被爱折叠起来的
玉兰花 风,点燃了春的引信 土里的虫宝恨不能一口吮吸一树香 玉兰花开启慢摇 迷醉的何止一村一城 树下闭目闻花 道不清几多落花入流水 光影在眼帘闪晃 闪一次,即是一生 就有一朵玉兰花在梦境里 不像梦 夏日 夏天来了 郊外池塘忽然蛙鸣 脑海闪现父母割麦打场的情形 晌午一盆香喷喷的饴馅 那叫一生回味的香 从用耧车把一粒粒麦耩进土里 浇水,除草,施肥,打麦,装仓 经历
脱粒刀 收获时节你愿意容留 在一片成熟的玉米地边驻足 那么,笔会像脱粒刀 迅疾夺走我们怀揣的金黄 而我,依然羡慕那些紧挨的米粒 像土地肆意劳作的兄弟 我们曾不浮夸 默默把种子深埋 甚至还垂怜阡陌间的嫩草 给了田垄无与伦比的色调 而且任由形式,从小处 赋予广阔的寓意 这就是南方,桂西北 你不用坚持,我已然感知 离别辞 我从七百弄的盘山公路而下 在八里九弯缓慢经过
九月二十五:立冬 想象的冰凉,即日起 准备在一扇窗子上编织成草丛或雪意 与其说是浪漫 不如说是季候在给予人压迫 每一个这样的时日 到来之时——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宽阔的时光及当下年月 总像是即将被用尽 一个人为此情绪猛烈,又不得不 归附于平静 世界上不建设伤情的长途 心只会在,几只麻雀 叽叽喳喳地飞掠中,有所获得 好像尽管他的心 从来没走出过胸腔的范畴 致自己 眼
刀币 立足于刀的主体,在形状和细节上 施展古老的技艺,践行 朴素而原始的实用主义 透过斑驳的锈迹,时间漫溯到 遥远的过去,仿佛可以看到先民们 劳作时的,简单、粗粝 目光拂过刀币,宛如目睹了 一场历史与历史的交易,先民的 栉风沐雨兑换着古铜色的诚意 錾子 总觉得它和锤子是伙伴,也会 异常凶悍,而事实上它让一把锤子 顺从了它的理智 它安静得常被人忽略,谁能想到它用 闭目养
爱 心是一片荒原 可怖的阴影 冷得叫人战栗 无轨电车不合时宜的黑暗 追逐,侵吞 想尖叫无法出声 想奔跑被钉住双腿 失踪是死亡的借口 肥皂泡沫般希冀 神经的痛楚 一方向下,一方向上 沉沉的,战栗 有多少爱 就有多少求而不得 我总是在夜里做噩梦 却又在白日里渴望一切美好事物 鹈鹕 在难得冷静抑或松弛的片刻 正午的艳阳晒得背脊发烫 可以打猎,不许采摘植物 鹈鹕掠
幸福 当我说出安详 其实是在说麦收后的后洼 麦子归仓,遍野新绿 田埂上开着或红或黄或紫的野花 当我说出你好 其实是在和一片油菜花说话 近邻的胡麻花紫得妩媚 赤橙黄绿皆可入诗入画 当我说出爱你 其实是代表花朵的表达 在后洼,做一株野花是幸福的 一个幸福连着一个幸福 挤满了后洼 新与旧 其实,我是一个恋旧的人 我为老家的旧房子写诗 坐在河堤的夕阳里,怀念 一段旧时的
天空很轻 总有一些人与我相向而行 我们曾用羽翼相互刺探 那些闪光的羽毛,属于鸿鹄还是燕雀 然而,终究没有发声 天空太空,没有供我们歇脚的板凳 谁也不会相信 有人在不停地将它撕裂又缝合 我们只匆匆瞥了一眼 便互为背影 天空辽阔,藏不下小小的孤独 天空很轻,托不起沉重的羽毛和 流星 树上挂满预言 那些熟透的果实 在风中颤抖 终究逃不过,被飞禽走兽果腹 或者坠落 还有
面纱 我坐在你面前,戴着面纱 看你 在你的脸上搜寻 我的影子 这是在茫茫草原上 寻找那命定的一滴,我相信 它会叫出 我的名字 风从你我之间跑过 拖着纤长而洁白的遗忘 我们变成两块礁石 面纱腐烂了 我的目光扑闪 触到你长满藤壶的嘴唇 像一对惊奇的翅膀! 阳光 ——观游坚摄影作品有感 如何在黑白中 我们辨认金黄 当你成为碎冰 烧灼大地,成为水流 拖磨影子
刺猬 用一截竹棍撩拨刺猬 接下来用手轻触,好奇它皮毛上的针刺 ——我路过,你们没有看见我 我在刺猬的反面 皮肤光滑,针刺向内 夏日 南风,送来熟悉的 母性的气息 看见一头奶牛 不由自主,走向它 看它用力拽出一束青草 目不转睛看它 一直看着它把青草嚼成奶汁 这远离我多年的母液 让人想哭 骑马记 我不知道这马的年龄 我怀疑它是一匹老马 碎步小跑为证 并不惊恐躲闪
低处的苍穹 此在 一场虚构的雪在来的路上了 我知道。就像每年这个时候 在日子的深处 在眼睛的深处 在天空的深处 我都会埋下时间的核桃 等到冬至 打开并清扫皱纹里的沟回和炊烟 在思绪停顿与匍匐之处 雪的珊瑚 正滴出枝丫 晒太阳的老人 丈量过多少土地 额上才爬满如此赭黑的田垄 一堵墙背着孤独的伤口 他背着墙,坐在伤口之中 阳光照着他厚厚的棉大衣 像落叶覆盖的老唱片
花的静默 花的静默。会使你想到禅和 禅文化。 这时,一缕风走进来,它在与花 对话。 ——只是,我们听不懂 只能做更细微的观察和猜测: “看两种颜色如何既是自己, 又能衬托出更好的对方。” 冬季的白杨树 本来就高的白杨树, 再掉光了叶子的冬季枝条上挺。 凸显出其年轻而俊美的身材,惹得 成群的麻雀下跳上蹿 ——登高望远。 卸下身上沉重的羁绊,主干健壮、 自由、洒脱……
推销自己 百花想怒放自己的娇艳 孔雀想开屏,展示自己的美丽 每个人都想得到这个世界的青睐 推销产品一样推销着自己 手握小喇叭站在街头和商场 大声吆喝,宣传的声音很大 却不一定能打动所有的路人 不一定抵达生活的预期 最好像在商场货架上摆放商品一样 摆放自己的正气和端庄 让琳琅满目的世界挑选自己 圆 家是生活的圆点 故乡是自己一辈子围绕着的圆心 无论你离开它多远 都没有
江南印象 江南 盛在一只景泰蓝的碗里 立着的是山 溢香的是雾 江南 盛在一只水晶石的杯子里 立着的是树 溢香的是水 江南 盛在一只紫荆木的澡盆里 立着的是倩影 溢香的是清秀 坐在海边吹风 清凉的雪浪线蜿蜒簇拥奔赴而来 一波接一波扑打金色的沙滩 温和的季风习习不停吹刮着 鼓动起赤脚人的衣袖和裙摆 人们踩沙、踏浪、游泳、飞舟 飘动着衣袂扬手梳理吹乱的头发 沙滩边
旧物论 太阳翻新白昼,月亮缝补黑夜 旧是新的另一重界限 不只是为了怀念一 一双穿旧的鞋更了解脚的尺码 戴旧的手表 下一秒又是新生,露水于昨夜凝结 今天是明天的标本 适合才是最好的 人到中年,旧物恰到好处 就像爱 我爱所有的昨天,就像 爱所有的明天 ——万事万物新旧交替,就像黎明 从用旧的黑暗里醒来 陷阱 甩杆,一弯清月不愿上钩 山坡和芦苇 微凉的风半睡半醒 城
柿子 临近落日 临近人们的咀嚼声 白昼的灯笼 从黑枣树的枝头穿出 映红浓雾中的眼睛 一盏在高处微笑 一盏落进缺口的瓦盆 一盏穿过猫头鹰的鸣叫 在草丛里找到一朵寓言 最后一盏 留给一群麻雀 它们从历史深处飞出 将天空倒悬 露出时代的上颌 后面是一堵墙 墙下一棵树,结出了红色的柿子 生活 答案是一张白纸 摊在书桌上 旁边是半杯茶、一碟鱼骨、几本诗集 花瓶倾斜着
凛冬之黄昏 如同每个黑夜,凛冬 该来的躲不掉 那些沧桑和痛楚早已微不足道 譬如阳光落幕,头顶的树叶开始凋落 白昼只是高悬黎明的一个瞬间 半边斜阳,或是一缕晚炊的形式 在黑夜渐起的灯影里枯萎 火的颜色溃散 我还看见更远的地方 那些正纷至沓来的事物 嘈杂的人流车流,急促的心跳 双手握紧最后的余温 沿着黄昏的方向散落 仿佛我逝去多年的父母 他们也是老屋瓦脊上掉下的一片叶子
西坝河的和声 四时交替,熟悉与陌生 形形色色的人,都静静地融合在一起 这西坝河粼粼的波光,把新与旧巧妙交织 在河里,我聆听大自然的和声 天空、云朵、高楼、大厦 还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小蚂蚁 流水中,藏着一切 汇集而来的鱼,不知是否越过龙门 那些天籁,带着春夏秋冬的风 送来一片月色、一串风铃、一阕清词 月落西坝河 故乡的魂,在远方 我的魂,在水上 水中的月,伴着灯火 相思
向小草学习冒尖 我在心的田埂上烧荒 几条黑线是我埋下的伏笔 新春阅得仔细 它知道该在哪儿 着重添上颜色 荒了一冬的身体 被暖风哈口仙气 又不慌不忙地鲜活起来 该冒尖时,就得胆大 任草儿钻破皮囊 那点儿痛可不算痛 像被小蚂蚁吻了一下 新草铺展开去 春意曲曲弯弯开去 我要在田埂上放养“一百头雄牛” 有些花从伤口开放 有些花是从伤口开出的 比如石楠,它的红叶被我看作花
草原那达慕 盛况空前。我独自在繁华里沉醉 骨子里,需要打磨一场角逐 听哨音落时,将旧事放飞 冲过终点,遥想更久远的草原 那里会有一匹马,一匹未经世事的白马 牵住我的手,参加另一场比赛 低鸣着,又会给我一瞥温柔 足够阳光,暖透十里孤独 箫声未经尘染,相聚时蓝天更蓝 白云与雄鹰握手言欢 赛马手英气十足,眼眸比湖水更加清澈 风声响起,就会像箭一样冲进草野 绽放时,四方赶来的牧民
主持人语: 虽然汉语新诗经过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种种发展与革新,难以计数的重要作品和重要诗人相继出现,而生命停滞在1989年3月26日的海子,无疑仍旧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最受关注、作品传播最广的当代汉语诗人。海子诗篇中,那些慰藉和启示仍旧闪耀着光芒。 诗人海子的出现与成长,离不开20世纪80年代开放包容的文学大环境,离不开当代最重要的文学刊物之一《十月》和同为诗人的编辑骆一禾先生的发现与
李建周:今天是“诗歌联合课堂·评刊会”的第8期,本次活动选取的刊物是《江南诗》2024年第1期和第2期。在主题发言环节,森子、王巨川、张定浩、颜炼军分别从诗人、编辑、研究者和大学课堂等不同视角,谈了当下诗歌存在的问题以及诗歌刊物的应对策略。接下来我们聚焦今年已经出版的两期杂志,讨论具体的诗歌栏目和诗歌作品。首先请《江南》杂志副主编、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哲贵对杂志进行简要介绍。 哲贵:感谢大家选择
先从时光的飞逝和对时光飞逝的感慨说起。不知不觉,河北省作协《诗选刊》和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联合创办的“诗歌联合课堂”已经进行了半年,已经是第7期了。作为河北省作协的老员工,作为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的教师,我也愿意代表在座的、主要发起人李建周和桫椤,向所有参与过“诗歌联合课堂”的老师、同学、诗人和批评家朋友表达真诚的感谢,谢谢你们的倾力参与,谢谢你们的真知与灼见,谢谢你们的肯定和批评。肯定和批评,似乎是
为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教育的重要论述,深化高校教学模式改革,有效推动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水平,2023年12月以来,由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诗选刊》杂志社联合主办的“诗歌联合课堂·评刊会”,已连续召开5期(注:本文写于2024年5月)。该活动先后邀请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南开大学、南京大学、四川大学等国内二十余所知名高校和《光明日报》《文艺研究》《文艺报》《北京文学》等多家权威期刊媒体的专
北京文学 2024年5期 许多曹 赵汗青 问君能有几多曹 沈博妍 雪问 郭新民 星群·楚红城/周卫民/姚思杰/罗不青熊淼江/蔡英明/霁晨/李依楠/厉海川杨沁/枫南休/陈时雨/盘妙彬/吕贝茜张慧君/钟剑鸣/郑泽鸿/周敏/巨心蕙余玮/周琅然/刘晗/浪黑/含今 长江文艺 2024年5期 野蔷薇 剑男 颂赞与沉思 袁永苹 民族文学 2024年5期 傍晚过百花潭公园 鲁娟 在浑善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