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吴郡的春天多雨而潮湿,伴随惊蟄的雷声,沉寂的冬天开始被一种原始的生气和无法预料的雨水的节奏所替代。春天是喧嚣的、混乱的、盲自的,但也让人欣喜。如果说,冬天有一副冷静、理性、刻板的神情一如同庙堂的秩序感和压抑感,春天则有一种江湖的活泼、热烈和野性。要在这两个季节之间做选择,无疑我会选择后者。甚至春天的热度都不足以照耀我的人生一一那是一部无限漫长、充满挑战和争议的个人史。父母或许是乐观的儒学奉行
每一只羊面前都会有一摊草属于它 在呼伦贝尔,春天的风依然强硬。 已是四月中旬,风仍然保留着桀骜难驯的脾气,从荒凉无垠的草原上来,从山头上好像一辈子也不会融化的雪上来,从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天边来。 乌仁其木格奶奶擦掉被春风逼出眼角的泪说:“每一只羊面前都会有一摊草的,草原不会亏待每一只降生在春天的小羊羔。” 她还算不上老,不过六十岁出头。草原上的风霜雨雪让她操碎了心,原本壮硕的身体逐渐枯萎下去
邱华栋,1969年生于新疆昌吉,祖籍河南西峡。15岁发表作品,曾任《青年文学》主编、《人民文学》副主编、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文学博士,研究员,现任中国作协副主席、馆长。 主要作品有非虚构《北京传》《红楼梦版本图说》、长篇小说《空城纪》《龟兹长歌》《夜晚的诺言》《白昼的躁动》《正午的供词》《花儿与黎明》《教授的黄昏》《单筒望远镜》《骑飞鱼的人》《贾奈达之城》《时间的囚徒》《长生》等15部,还
羊群:沉默者 在每天上班必经的长城路和玉皇阁街交会处,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场景:一排牛羊肉店里,一只又一只的羊,被扒光了皮毛,整齐地悬挂着,以倒挂的形式等待着被挑选。店里弥漫的羊肉膻味和街道上的车辆尾气碰撞到一起时,百无聊赖的生意人,刚把短视频里的一条煽情剧情翻过去。在他们眼里,羊一开始就没有呼吸,而最佳的姿势就是悬挂。在这个以吃羊肉出名的西北城市里,一只羊的死,并不稀奇。当一只羊停止了呼吸,它就不
梨花与流水 那一天,木瓜冲梨花初开,嫩蕊凝露,仿若素袂,胜雪白。傍晚,夕阳沦陷在一棵老松的树杈上,像一瓦钵朱砂,又像一个乡下醉汉的脸膛。新生的野芹、水荇和芦蒿日夜左右招摇,撩拨着村前那一湾丰盈的春溪。 我坐在一块立于清代乾隆十七年(1752)的古碑顶上,两腿在坟沟里来回荡秋千,手中捏着四枚二分面值的硬币。我的小叔,那个常说荒唐言常做荒唐事、被我祖父骂为“洋货卵”的乡下少年,正撅着尖瘦的屁股,用
在公园里 我说只要一走进公园里,心里便变得无比安静。朋友不信,说公园真有那么大的魔力?我认真地点点头,对他说,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夏天,跨过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北门的那道栅门,便像跨过了一条分界线。周边陡然清凉,一阵澄明洞彻心扉,似乎园里园外是两重天。你说,这是不是有种神奇的魔力? 现在都讲公园的“20分钟效应”——说人每天抽出一定的时间到户外,不需要任何运动,紧绷的神经就得以放松。要是能够接
一 一早,驱车往西南行,阿热勒托海牧场境内的库赛木齐克正等着你——不止你,包括去那儿的所有人。 库赛木齐克为哈萨克语,据说源自一匹骆驼救助了一位老人的传说。骆驼是如何救助了老人的,不得而知。在你的印象里,骆驼出现的地方,基本都是荒凉的沙漠,因此被誉为“沙漠之舟”,可数日不吃不喝,只要驼峰不倒不瘪,就能负重前行,任劳任怨。旧时穿越沙漠的徒步探险、远征西域的货运商队更是离不开它。 小时候,几乎每
历史上,一个个古老的家族为了生存和发展,把如何传家的智慧凝练成含义深刻的文字,或高悬于门楣之上、厅堂之中,或写在家谱、家训里,激励后人。如何把祖先的基业接过来,传下去,答案居然在“门楣”里。门楣匾额,原来是中华民族连根养根的精神营养,是中华民族优良家风的激励性设计,是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价值动力。从中我们十分真切地看到,家国从来是一体,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 一 庐山脚下,博阳河缓缓流淌,穿越
一 跟着父亲,我一次次走近资江。惊涛骇浪,如苍劲凛冽的大刀,横搁在眼前。 这条江,怎么流也流不干枯,好像是春天的花,开着开着,就灿烂了。而离开时的背影,则仿佛一个穿长衫的古人,流着流着,就不见了。父亲说,到了益阳的甘溪港,它就进了洞庭湖。 此刻,我望着倾泻而去的资江,宽水澄澈,烟云蔽日,旌旗猎猎,好像一处惊骇的古战场。每一粒飞溅的雪白浪花,都是逝去的英雄的白骨。那些骤然而至的风,犹如古战场上
近些日子,总喜欢独自一人坐在西吉县偏南的一座大桥边。桥右侧有一块空地,铺设着朱红色石砖,空地入口处有几道栅栏,内侧是一个人工跑道,上面铺着柔软的朱红色的软沙,踩上去松软而舒适,为了不让车辆穿行在跑道上,便设置了这道栅栏。栅栏的间隙五六十厘米,庆幸有这样一个足够宽广的空隙,我的轮椅才可挨着栅栏挤过去。 穿过栅栏,驶着电动轮椅跨过一个十厘米左右的台阶,向上颠一下就到了空地上。空地的周边没有设立任何护
满二十岁时,我去了一个名叫教书。村完小坐落在黄泥冈下,略显得局促,俨然是临时拼凑而来。十余户人家散落在学校的周围,都是独门独户,晨昏逶迤袅袅炊烟。冈上茅草丛生,夹杂着几株泡桐树,还有一株古老的棠梨树。其中一株泡桐树的树梢有一个马蜂窝,状若瓷盆。马蜂倾巢而出,嗡嗡嗡,终日在我们学校的上空盘旋飞舞。好在马蜂除了鼓噪出几分热闹,并不蜇人。棠梨树不知长了多少年,主干枯槁皴裂,尽显老年意象。三月,草木芃芃,
鹰啼:火塘烙刻的初啼 鹰隼的翅膀是裁开云层的剪刀,鸣叫是刺穿苍穹的银针。在雅砻,第一声啼鸣不是来自人间,而是来自盘旋在云端的鹰。那些穿透力极强的音节像淬了寒光的箭矢,裹挟着山风掠过麦田,在近一百年历史的老墙上擦出火星。老人们说,那是雪山神女发间的银铃在响,每声啼鸣都洒落一片星光。 火塘的火舌舔舐着铸铁三脚架,毕剥爆裂的松枝将我的影子钉在土墙上摇曳。那年我三岁,围裙上沾满灶灰与松针,像只笨拙的雏
乡下的太阳比别处更毒辣,逼灼人的眼,就像城市的月亮也从来不是月亮。 乡下的太阳把乡下照得一览无余,仿佛赤裸的老人。 乡下的路总似老人皮肤的褶皱处,都落满大地的浮土,而每个劳动的人都把干净的脸庞对着路旁的土地。 如果说每座城市都有乡下的路,这就跟每座城市都有一座担负名望的石像一样,那么在毒辣太阳底下的痂一一路,我始终在徘徊。静静的太阳底下,原始的洪荒,我看到射在路上伶仃的影子,好像这是世上唯一
月光清澈 村委会小二楼与柏木林只一河之隔。河便是车巴河了,四季冷暖里,我看过它的胖瘦,也听过它的轰鸣。它滋养着两岸的生灵,也见证了我住在小二楼上的无助和寂寞。季节的更迭与岁月的流转不由我掌控,风雪交加的深夜,雪豹会踏光而来,野猪会闻香而至,我连自己的命运都难以把握。等阳光照亮大地,河面上会有千千万万个太阳在跳跃,它们汇聚一起,仿佛在低语,又似乎在叙说着昨夜的惊险。 有段时间,我经常在清晨去河岸
夜晚悄悄来临,万籁俱寂,星空璀璨而宁静。每一颗闪烁的星星,是几亿年前宇宙的某个星球发出来的光芒,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在这浩瀚的时空里无尽蔓延。 我静静地等待着人类来解开身上的生物基因密码: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经历了什么? 七十年前,我无名无姓,无属无科,默默无闻。 千百年以来,我一直静静地仁立在广西大瑶山一处阔叶林间,远山静穆深邃,层峦叠嶂,风起云涌之间,原始森林中林涛阵阵,山风呜呜。
裁缝 说到年轻时给裁缝师傅昌维当学徒的日子,如今七十来岁的圣德,在电话中依然难掩不平之气:“经常挨他的打,我那时脑袋都被他拿尺片打肿打饱了!” 小时候,故乡人的穿着很简朴,衣服非蓝即黑,没有更多的花样和色彩。中老年人都是穿一种满裆的抄头裤,裤腰奇大,宛如大水桶,穿上后,需要双手将裤腰布头在腹前抄拢折叠起来,再用一条布带子围着裤腰扎紧。一家之中,这样的抄头裤男女可以共穿,我的父母就曾共穿过同一条
在黄岩:我的橘颂 橘子生在瑶池和生在黄岩,结的果子是一样的。 但吃到黄岩蜜橘的人,有的在尘世里变得芳香四溢,有的在天上变成了飞翔的天使。橘子生于《异物志》和生于温黄平原,结的果子是一样的。它们长在土台,吮吸厩肥,枝干里奔跑着无数清澈的溪流。等我见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在天空里,变成了金灿灿的橘灯。 黄岩也由一个寂静的荒村,变成了一座沸腾的小城。 没有人知道一座橘园脆弱的内心。当我突然看见它
暖洋洋的春日从光洁明净的玻璃窗大大方方地把脑袋搭在一个花架上。花架长1.2米,宽0.4米,高1.8米,共五层木板,每层木板后面也有一块厚0.3米的木板作为靠背,两边护栏是用铁柱子做成,牢固得很。架子上挤着满满当当的花,向日葵、玫瑰、蝴蝶兰……我喊得出名字的和喊不出的都有。这些花精灵从不谙世事到花事堆满心窝一律被花架全盘接收,只有个别幸运儿被新的主人带走。剩下的大部分花精灵,像一个即将熬尽青春的大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