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而那些不风流也不起眼的凡夫俗子们,尚未掀起过一朵微细的浪花,就被裹挟到泥沙俱下的岁月深处,自此喑哑无声。中篇小说《亲娘舅》,正是作家东篱侧身于寻常世人的焦点之外,瞩目于“邦国舅舅”这个平凡生命,以儿童视角开启了细致寻找与耐心打捞,让这篇小说处处充盈着浓烈的人文关怀以及得体的普世情感。“以独具一格的现实主义书写方式,映照出生活的复杂纹理与幽微曲折的底层命运”,“以邦国
他是你亲娘舅啊! 这句话在邦国舅舅出现后,成了小绒母亲的口头禅。 来莫村前,小绒家搬过几次家,从城北到城东,到城南,到莫村。不同的是,搬到莫村,并非小绒父母的意愿,而是他们被下放到农村插队落户,所以只能从城里搬到村里。 但是,无论在哪个家,一个木制的大相框总是挂在屋里光线最好的一面墙上。相框里,有序地排列着大大小小近百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有小绒一家人,有小绒父母的朋友和同事,有小绒家几千
东黎小说《亲娘舅》讲述邦国舅舅的故事,邦国舅舅年轻时上过大学,但由于战争而肄业。他在一九四九前有过一段婚姻,后来离了婚。邦国舅舅来到莫村的姐姐家后,和村里的民办教师乔素文谈上了恋爱,由于邦国舅舅是农村户口,乔素文母亲反对二人恋爱,于是二人恋爱转向地下,后来邦国舅舅户口迁往他村,两人渐行渐远,有情人也难成眷属。若干年后,邦国舅舅骗了一个小他二十多岁的山里姑娘结婚,而乔素文也嫁给了城里的一个矿工。邦国
山西文学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以赵树理为旗帜,用现实主义的书写方式构成中国现当代文学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山药蛋派”作家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深切关注农民命运,彰显了农民独特的精神世界。之后,一大批作家既继承了老一辈作家的优秀传统,又积极创新,创作出一大批主题深刻、内容丰富、手法多样的作品,东黎也不例外。东黎擅长用小人物折射社会现实,能够客观真实地还原场景和情感,用敏锐的眼光审视乡村生活,用简洁而有感
一 要到我从小生活的地方,需要先乘飞机或高铁到省会城市,再转三到四次公交车到县城。我六岁后睡的床就在这里,还有柜子、写字桌,都是密度板钉成的。柜门上的刻痕记录着我从一米四五直接拔高到一米五八的身高变化,也不过是十三岁到十四岁那一年的事。十四岁的刻度线上还沾有一片淡褐色,像是经血晕染的一团云,又像金鱼,一摆尾,纹路都爬上眼角。 上周五,2016年的第一天。护士说梁启玫用输液架砸碎了医院三楼的观察
人这一生,是从哪一刻开始变形的? 不是转折,而是变形。不是某个事件导致了我们不同,而是某种极其细微、甚至无法察觉的时刻,像水温升高的一度、像旧衣服上脱落的一颗扣子,从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 写《青李子》,其实就是为了回看这种变形,是想明白,一个人是如何从“是谁”走到“成为什么人”的。 这个故事最初的出发点并不是母女,而是沉默。我对沉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敏感,不是字面上的失语,而是
2022年秋,我回到了阔别近十年的母校山西师范大学,成为文学院的一名教师。恍惚间,2013年硕士毕业的场景如在眼前。那时,我为了生计选择成为公职人员,生活稳定却离文学越来越远。记得当年高考填报志愿时,我所有专业都是汉语言文学,一门心思想当作家,可后来的岁月里,在柴米油盐与意志销磨中,终究成了北岛《波兰来客》里“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的人。如今站在讲台,看着一张张青春稚气的脸庞,我仿佛看到
一 它安静地趴在缝隙里。他看着它。 一顶普通款式的黑色鸭舌帽。帽舌压地,泥斑和尘土在上边作粗糙花纹。帽身生一团火,慢慢在烧。站在三和路口边这两间平房挨出来的缝隙前,袁平安认出了儿子的帽子。如果不是家姐打电话来,说有快递到站,催袁平安去拿,他不会再看见它。但那时还没等家姐说完,袁平安就挂断了电话。他早已决定再也不过三和路口去了。 他当然知道不能怪路口长成那样。真要说起来,三和路口还是县城交通的
2010年,当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应该痴迷些什么的时候,电视上又开始流行播放一批从国外引进的动画片,那些新奇的世界后来成为我关于过去遗忘得最慢的画面之一。直到现在,谈起小时候,我总会想起一个为了多看一会儿动画片,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奔跑的身影。有时候,动画片也在中午播。明明已经到了上学的时间,却还是想要再看一会儿,拖拖拉拉收拾书包等到大结局播完,再一路从家里跑到学校。当我大汗淋漓跑到教室门口,才发现那里站
再次回到这所公寓的时候,兼职做保洁的宋默不在了,住我隔壁的盛晏不在了,喜欢穿高跟鞋在房间里走动的那个被我们叫做非洲鼓的罗小胖不在了。没有回来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去向,但当我重新站在这所公寓门前,看到偶尔进出的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时,我突然间产生了一个疑问,他们都去哪了?潜意识里,我感觉我所在的这个地方就像一个发射台,他们经由这儿被发射到了一个个遥远的太空。 我们彼此杳无音信已经很久了,不通电
韦米米靠窗台看着灯火里的三月街,回想白天走过的苍山洱海,轻轻哼着 《五朵金花》里的插曲。等莫一稳洗澡出来,湿漉漉的头发,她紧紧箍住浴巾里健硕的身子说,莫哥,我们回家就办结婚手续,好不好?我一天也不想再等了,韦米米说。 莫一稳低头定定望着她的眼睛,过片刻一把抱起没有骨头般的身子,说,嗯嗯,回去我们办手续,不管以后日子怎么样,我都陪着你,米米。她如水的身子融进他健硕的身体里。 返回当晚莫一稳请朋友
“你们这里至少比江浙落后二十年!” 望着前方空落落的高速路,手握着日产阳光方向盘的大周,跟坐在旁边的林雁这么说。他的长腿在日系车里有些腾挪不开。窗外的高速公路,单向只有两个车道,也许是修的年代太久,连路旁的紧急停车带都看不到。就这,高速路上的车也不多,稀稀拉拉的。 二十年?二十年是个什么概念?林雁心想。此时是2010年。她努力往回想,能想到十年前,她借出差的机会,从上海去乌镇游玩。刚出城,在高
一 晚饭吃过,天色还未合拢。坡上放牛羊的娃娃,沟里挖柴胡的女人,都踩着暮色归了家。山野静下来,静得能听见风钻进草叶缝里的声音。 文全立在场院边那棵酸杏树下,朝着沟对面,喊了一声:“二——顺——子——” 声音撞进照寺沟,在重重叠叠的山岔里荡开,悠悠地荡回来,竟带了几分空山的呜咽。 陇南的山,高得能挨着天,沟深得望不见底。一声能应到对面,可要真走过去,得翻沟过梁,耗上小半日。 对面碌碡坪上,
跛子叔:时间发出咩咩的叫声 你深一脚浅一脚朝我走来,还不停地说话。我请求你站稳了再说,你偏不,话随着脚的节奏高一声低一声,戳得我耳朵好难受。由于上下晃动,你那张脸看起来是模糊的,身后那只奶羊,和你一样一瘸一拐,也是模糊的。你们要把我的眼睛晃瞎了,即使我不停地调整眼睛的焦距,仍无法变得清晰。 当我再次回到村庄,看见时间在一些孩子身上繁茂地生长起来,也在一些人的身上开始枯萎凋谢。你的年龄还不够大,
每次和父亲聊天时,老人家总喜欢问我一些国际国内的大事,比如石油涨价之类,反正都是电视上播放的内容。父亲已属耄耋,老态龙钟,耳朵聋,眼睛花,书报早就不看了,每天只能两眼凑近电视机看新闻,把音量调到最高,以此方式尽量获得他所需要的信息。每当此时,我会简要地告诉他一二,基本上和他了解的内容相同,他便心满意足了。 我感兴趣的是父亲早年的生活和工作经历,这方面,作为儿子的我却知之甚少。上学时,不懂得关心父
那个梦像一枚被岁月浸泡的琥珀,将某个夏日的光影凝固,跟着阿芙从垂髫走到鬓边染了烟火气——她早已成了另一个小小人的母亲,却仍困在那片循环往复的暑热里。 总在去往外婆家的路上。田埂如蛛网漫向天际,每一条岔路都生着相似的绿意,她站在光阴的褶皱里,指尖悬在风里,不知该牵住哪一缕方向。攀上山顶时,村庄在脚下蜷成一团模糊的剪影,流云漫过眉骨,她望不见归途,仿佛整座山都成了时间的孤岛。 路过某个村落,总会撞
张掖 我有青稞 我有大麦。且思量 甘州回鹘是怎样,用一场大火 来渡一段情缘的 不管什么风云 一匹马,永远是 西域的图腾 且看,天空中盘旋的老鹰 已开垦了多大的一片积雨云 燕子衔泥,衔着 一块马蹄,给丹霞顶上 嵌银镶玉 我和你,并肩而行 走在祁连山中 越走越深 走成了一对小匈奴 西水草原 一只白唇鹿的吟鸣 绝不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 风吹草动 仿若一只花斑豹
老年自叙 一个人能有多么轻,才能把自己从山庄搬运到省城 一个人能有多么轻,才能把自己放逐到乡村 五十五了呀!我一直对自己说 你两手空空,为什么心事重重 像极了这世间万物,明明敢直视阳光 又偏偏给自己留下一片阴影 落日 不是所有的落日都会溅起水花 也不是所有的落日都掷地有声。 埋葬父亲时,我曾见过灰头土脸的落日 悄悄钻入草丛 再回头,暮色早已把他打扫得干干净净 写给割麦的儿
你好,狍子 黄昏时分,我来到了故乡的山脚下 你停在半山腰,你刚好看见我。 我用一道清冽的目光 试图打开你的内心,然而 瞬息之间,你已经走远。 而我驻足。掏出纸和笔 迅疾写下一些句子。 你依然以活泼的形式来到了 一张纸片上。我筑起一个 虚拟而又真诚的世界。 抬头,月亮正在头顶。 此刻,我更愿意称呼月亮 为月光菩萨。我许多次想象你 睡在青草之上 密林之中的样子。许多次。
大海 岸边,夜色笼罩 海上的人与岸边隔着一道铁索 万物都在沉默着 一棵树瞧向另一棵树 另一棵树细数着第一棵树的落叶 偶尔飞来几只灰雀 蔚蓝的忧郁中 蟋蟀声声,又忽而不语 寒月无情,寂寞似波光粼粼 藏匿的天空与天空的孤独 是同一片浪涛中背叛的身影 万物都在沉默 语言被逐渐剥夺 而这是我爱上大海的唯一理由 梦里不纪年 桥下河水的状态总是静止 如果只靠感官,你甚至观察不
剧团院内,一保姆牵一牙牙学语的两岁小童,走出美工师的画室回家。至门口,小童朝着开门迎候的妈妈蹒跚跑过去,保姆回转身往街市买菜去了。 当小童奔入妈妈怀抱之际,妈妈喊宝贝,小童却举起小手指着她,瞪着眼睛冲妈妈兴奋地喊道:“鬼!” 妈妈一愣:“说什么呀?滚什么呀?小坏蛋,叫妈妈。”随手将小童牵进家门。 这时,从乡下进城来看孙孙的爷爷迎上去,伸着手,叫着:“我的孙儿哟,爷爷抱抱!” 小童看见爷爷,
老尹叫尹铁牛,比我大十几岁。 老尹是个胖墩,本来个子不高,由于他的胖就显得更低了。脑袋圆乎乎的,就像颗圆溜溜的大西瓜。满脸络腮胡子,黑乎乎一片,即使不化妆,活脱就是《沙家浜》里的那个胡传魁胡司令。 老尹原来在右玉县道情剧团工作,后来调到了我们矿工会,经常参加局里举办的文学活动,我们自然就成了文友。 老尹这人一贯我行我素,有点放浪形骸的样子,根本不在乎形象。他是个大烟鬼,抽起烟来,一根接着一根
最是黄昏相思浓。 伍朵站在院里的枣树下,打量着枝上红圈的枣儿,联想“枣(早)生贵子”,联想她和唐铭的子,当遗传唐铭的帅气聪明,承袭她的雪肤花貌——天空飞星打断她的畅想,忙对星许愿:唐铭按时回来,这次婚礼不再后推—— 头一回推迟,是牧原市突发涉外刑事案件,唐铭带刑侦队上案,案情复杂,线索时断时续,伍朵也参与分析案犯的心理,九天破案,可婚期已过。 唐铭宽慰伍朵说,一摆溜天呐。再择好,明年五一,嫁
初冬的清晨,北风卷着碎雪,刀子似的刮过天桥。风钻进男人蜷缩的角落,把他裹在军大衣里的身体勒得更紧。大衣下摆磨出了毛边,灰败的棉絮从破口处挤出来,冻得硬邦邦。他怀里揣着半块包子,用薄薄的塑料袋包着,在风里发出窸窣的轻响,像垂死的虫鸣。 桥洞下,纸箱和塑料布搭成的窝棚湿漉漉的。他弓着背,在太阳完全爬上来前,费力地将被雪水浸透的“屋顶”支棱起来。底层纸板洇开大片深色水渍,手探进铺着的褥子,一股阴冷的潮
第一首歌 一 今年夏天,我第三次参加文化润疆活动前夕,在全民K歌音乐平台重又录了多首新疆歌曲(民歌居多);其中一首维吾尔族民歌《阿瓦尔古丽》,我录了竟有六七个版本:有刀郎的,有阎维文的,关贵敏的,雷佳的,降央卓玛的,还有金婷婷和庄学忠的,投入了不少的时间、精力和激情。 我想好了,这次到新疆,一定要为大家伙儿多唱歌,活跃气氛,增进友谊。 新疆是民歌的海洋,当我唱起歌来,那我也是这民歌海洋里的
不敢确认的英雄 是他,应该是他,张福。 他是临汾市尧都区程村人。而且,他就住在村子东头,与抗战史料中记载的地下交通站位置和主人的名字完全相同,不是他,还能是谁? 可是,我还是不敢确认。为了万无一失,我拿起了手机,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程村人,我小学、初中的同学,也是后来的同事张振忠。我没有问你爸是张福,因为我早知道他是张福的二儿子。只问,你家是抗战时期的地下交通站吗? 回答,是。 又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