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1岁到33岁(1968年到1980年),我在上海热处理厂当了12年热处理工人,生产第一线的重体力劳动者。孰为重体力?扛多少公斤算重?表面上看没有量化标准,实际上不但有,而且很细密。只要查一查国家给城市居民规定的各类不同工作的粮食定量就可以知晓。粮食定量,现在的年轻人大概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词。我国从1955年开始实施到1993年国务院宣布取消为止,城市居民购买大米、面粉或任何其他粮食制品——面条
《于无声处》问世40多年以来,有无数记者、观众或者朋友问过我同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写这个剧本的?我理解大家共同的疑惑:你不过是上海一个200多人小工厂里最底层的普通工人,家庭也没有任何政治背景(我剧本写完了,快上演了,我父亲还在外地轮船上监督劳动呢),你怎么会想得到,而且又真的敢去挑战这个当时最尖锐、最敏感的题材的?!我则一律从那位1976年4月5日从天安门广场直接上火车来到上海的“陌生的朋友”说起
杨蓉走进水秀村时,天已见晚,一坨油汪汪的太阳开始融化。她的高跟鞋给吸进泥地,又吐出来。路边没有狗叫,村庄像是死过去了。她使劲挺起鼻子,才能捕捉到薄凉空气之外的淡淡醋味。杨蓉终于看见村口立着那个独目女人,瘦得薄薄一片。她问,西口做醋那家人还招工吗?独目女人一只眼窝里空落落的,另一只很灵巧活泛,好像随时串门过去。她撇撇嘴,这家家户户都做醋,你说哪家?杨蓉微笑,我说的是赵氏,赵家的。那只活泛眼向上打挺,
快二十年了吧,总记得那个夏天,每周六,凌晨三点,被光污染过的天空呈现持续低烧的脏红,除了夜班的士和扫地车,马路上基本空无一人,大大小小、方头方脑的建筑屏住呼吸,趴在街灯树影后面。整个北京,像含在石头狮子的嘴里,热烘烘、混沌沌,看不真。而我踩着一辆链条嘎吱响的旧三轮车,横穿数条高架,玩儿命似的赶,然后在四点半之前,抵达潘家园旧货市场。 这地方流传着无数真假难辨的江湖传说,谁谁十五块钱买了把宝剑,卖
戒毒成功者从医院回到家里的第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夜还是辗转反侧。第三夜不刮风了,下起了雨。温柔动听的雨声安定了他的神志,他安安静静地睁着眼睛听,没有辗转反侧。但还是没睡着。夜里十二点多,他的爸爸在隔壁房里有气无力地咳了一声,说:“儿子啊,我看你几夜下来比我还要难过呢。” 这家有三口人,每人一个房间,夜里都开着门睡。这是他爸爸的意思。他爸爸说,开了房门睡,可以串梦。他妈妈白天看守儿子,他就在夜里看守
海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环绕着我,抚摸着我,我和周一都很放松,少有的放松。孩子们都在堆城堡,周一躺在沙滩上,小手小脚乱动。我玩心一起用沙子把他的小手变鱼鳍,小脚变鱼尾,周一成了个公美人鱼,志得意满,笑个不停。 浪花急急而来,翻涌而去,我伸手去拦,沙滩平平一片,人不见了。水光闪烁,周一摆着鱼尾挥着鱼鳍在浪中呼喊,白,我走了。我走了,白。我冲到海里去追,周一已无踪迹,四处呼喊没有回应,不断呛水。海浪层
“文学新浙派”让我们想起正活跃在文坛的一批浙江作家的名字,他们构成了浙江文学天空群星灿烂的美丽景观。我们有理由将他们统称为“文学新浙派”,并且从他们身上发现一系列新的东西。但我从他们的背后还发现了另外一串浙江作家的名字:鲁迅、茅盾、郁达夫、徐志摩、戴望舒、周作人、梁实秋、夏丏尊、丰子恺、穆旦、俞平伯等等(排名没有讲究,纯粹是记忆中接连跳出来的名字)。这些作家都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座座高峰,他们足
千年以降,浙江作为文化重镇,无论在文言文还是白话文时代,其文学成就有目共睹,刚刚被命名的“文学新浙派”的形成与壮大更是引人注目的当代文学现象。 “文学新浙派”在被命名之前,浙江当代文学创作已然成为重要的文学现象,是整个中国文学版图中不可或缺的一块,并对中国当下的文学形态起到了举足轻重的贡献作用。分析出其共性所在,有助于从纷繁复杂的文学现象中找到脉络,看清得失,拓宽未来发展之路。 以区域命名文学
一 当心脏生病,我感受到了来自胸腔深处的不规则悸动。这些日子以来,从日常繁忙生活里消失了的是我,坐在窗下琢磨光影移动了多少的是我,闲到有心思重读《福尔摩斯探案集》《人生的枷锁》和《人间失格》,甚至开始爬梳比人生还要漫长的《追忆似水年华》。自秋季突然患病以来,生理上心理上的双重荒芜,让我每天只剩下一种运动:出门散步,数点黄叶落在山道上。 在奥斯丁医院,有时候,医生护士问我的职业,我总是说我写东西
一 一个人的成长是漫长的,条件允许的话,大概都会向内深入探究,向外遍历世界。如果可以对照,向内、向外可以比拟修养(成长)小说的纵向和横向维度,如谷裕《德语修养小说研究》所言:“纵向维度指个体成长的线索。横向维度指伴随时间和空间移动所经历的广度。横向维度使主人公获得对外部世界的印象,为反思提供质料。纵向维度为作品提供个体思考和反思的深度。”用中国传统的方式来表达,纵向维度或许可以相应于读万卷书,横
为什么读《丰饶之海》?我以为,这是一部人随着年纪会愈读愈喜欢愈多想法的小说,尽管三岛由纪夫写成时才四十五岁,一九七○年末冬日。 其 一 并不多小说如此“耐读”,比较多的,如博尔赫斯说的,得趁还年轻,不少小说,一定年岁后可能就读不进去了,“你会开始考虑很多事”。 先来说我自己和这部小说的意外相遇——那是在称为“格子街”的奈良老街,那家不起眼的街町博物馆,这种通常只收些在地人才有感觉的老东西,旧
衮衮群山俱入海,堂堂背水若重闉。 怒号悬瀑从天下,杰立苍崖夹道陈。 晋宋至今堪屈指,东南如此登无人。 结庐作对吾何敢,聊向樵渔寄此身。 这是宋代学问家陈傅良写仙岩梅雨潭的诗。 陈傅良是浙江瑞安塘下镇人,在瓯海仙岩梅雨潭边创办仙岩书院,讲学授徒。现在的仙岩积翠峰下还有重建于明代的陈傅良祠。仙岩与塘下是鸡犬两相闻的近邻。一个人写家乡,写身旁的物事,绕开情感中的亲与切,直抒认知层面的高与阔,应
还在念博士时,应该是一场正经的谈话之暇,金庸先生突然问我: “你的儿子喜欢我哪部小说?” “《侠客行》。”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当时在读初中,平常还愿意读点书的,但我觉得他没有读完《金庸作品集》。后来才知道,其实他看金庸电视剧更多。 “喔,你小孩很单纯的。”金庸先生说。 那场正经的谈话谈了些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这段简短的对话,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金庸先生诞辰百年之际,这段对话又从心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