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指海,中国作协会员,原作家、。出版、发表长篇小说《往生》《锅盖头》等七部,中短篇小说集《白毛女与白月梅》《亡灵的歌唱》《亲爱的》三部,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曾获全军优秀文艺作品奖、全军中短篇小说奖、紫金山文学奖、《小说选刊》《解放军文艺》等杂志年度优秀作品奖。 “写作就是老老实实地写人。人可以在天上飞,故事也可以四海奔腾,发生在无人的荒原上也可以,但根子上,要反映的还是何为‘真实的人’。
我又梦到了胡小川。 或者说不是梦,应当算是一些场景的复现与拼接——孩童形态的我蹲在水泥栏杆边,往楼下瞧的时候对上了胡小川的眼睛,他还没有像之后那样戴上厚重的镜片,双眼是清亮且黑白分明的。他似乎在被他的母亲责骂,我犹豫着要不要退缩回去以给他保留一些尊严。身边突然笼下阴影,我仰头一看,外婆正不错眼地瞧我:“赶紧起来,姑娘家的在这儿蹲着太不像样了。”见我乖乖站直,外婆便移开目光,转而对着楼下喊:“小川
住在我隔壁的,是一个男人,没有结婚,应该快四十岁了。对此,我做足了防备。我从家里带来一双皮鞋,是爸爸穿过的,很难想象这双皮鞋曾经在柜台上的样子,经过爸爸多年如一日地踩踏,它变得和爸爸一样,又肥又矮。我不满足于它停在门口鞋架的最上层,成为一个落灰的摆设,起着掩耳盗铃的虚假作用。昨天,我家里的“男人”进门前有些着急,可能是想上厕所,以至于他的皮鞋,一只正放在鞋架上,另一只倒扣在旁边的地上。前天,我家里
九年前,中考出成绩的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位稀客一一我的妈妈。一年未见,她平直、顺滑的头发,皱起了一层层波纹;洁白的手臂,也生长出了花朵和蛇。自然界,鲜艳的颜色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也一样。 见到她,手臂和大腿上那些早已褪色的瘀青,替我预先做出了反应,隐隐地刺痛起来。前一年,同样是夏天,她从外地回来,见我仍是一身羽绒服,话没多说,就是一顿脱、撕、挠、打。许是出于歉疚,离开前,她说只要我考进,就回来领我
所有写作者的眼晴都是放大镜,他们能敏锐地捕捉到故事的核心,从而对作品进行个性化的塑造,最后让你带着被调动的情感相信他笔下的世界。不过我比较真诚,所以我坦白,整篇故事全部都是假话。 那本应是平常的一天,大街上车水马龙,摩托车横冲直撞,还险些与旁边的轿车发生剐蹭。公交车师傅见状,骂骂咧咧地拉开车窗,唾液飞溅,犹如成千上方只细小的毛毛虫从天而降。附近有一档综艺节目的录制现场,狂热的拥趸们聚集在道路的一
一 玛依塔斯的冬季,总是来得早、去得迟。初入冬的这片荒凉大地,白雪覆盖着每一寸土地,山峦起伏,从远处看去,仿佛是大地上的巨兽,沉睡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傍晚时分,天边的光线渐渐褪去,寒意渐渐蔓延,风掠过大地的瞬间,卷起雪片,拍打在玛依塔斯交警中队宿舍的窗户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孙刚站在宿舍窗前,眼神望向远处,透过那层淡淡的雪雾,能隐约看到一些星星在寒风中闪烁。 宿舍里,白炽灯光还算明亮,几张简
一 那是一个美丽的夜晚,轻风微拂,星光跃动。渐变的天幕收起一天的繁华与忙碌,静静地落上枝头。 此刻,在去往机场的高速上,马依彤正坐在一辆黑色的轿车里急速飞驰。为了不耽误第二天的正常出诊,他刚参加完“2022年最美科技工作者”颁奖典礼,就马不停蹄地返回新疆,为那些慕名而来的患者保驾护航。 “最美科技工作者”,多么闪亮的名字啊! 当中央宣传部、中国科协、科技部、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国防科工
风裹挟着砂砾,呼啸着掠过裸露的红色雅丹山丘。一位身形矮小的老人俯身贴近地表,手中的地质锤轻轻叩击着一块暗红色的砾岩,目光专注而痴迷。远处勘探车扬起的黄沙,与天边的火烧云迷蒙成一片梦幻的光影,他却浑然不知,沉醉在与脚下这片沉睡亿年的戈壁荒漠进行的无声对话中 这是彭希龄七十五岁时率队深入准噶尔盆地东部的火烧山油田,进行地层勘探的场景。 从青丝到白发,彭希龄用脚步丈量了天山南北的地质图景,破解了大地
小说天下·科幻小辑俄博梁(中篇小说) 终于我和你,半生才遇见。 ——莫文蔚《半生缘》 上:武汉 四十年 我已经老了,两鬓斑白。 我已经老了,四肢乏力。 我已经老了,裸眼视力急剧下降,如果不借助i-vision视觉修正技术,绚丽的晚霞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帧分辨率低劣的橘色云雾;接听全息电话时,必须调到最大音量,否则就怀疑来电人员在表演默剧;记忆力急速衰退,常常从卧室步入客厅,就忘记接下来的步
一 我此行的目的,是来空冲水看望女儿如果她还活着。 当一朵巨大的鱼状云彩飞到允星城市楼群上空时,我拐进路边一家糖水铺。我想要一杯珍珠奶茶,好好最喜欢喝的那一款。 “来旅游的?"女店员一边问我,一边把牛奶倒进量杯。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随着情绪波动而变色,这是允星人的一大特征。眼下,她的眼晴是淡青色的,表明她心态恬淡。 我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空冲水门票,“纸质门票…你们给的。” 女店员看
我乘坐约拿丹号飞船登陆编号101955号小行星的时候,还以为这只是又一个周期的简单工作。和我们一起抵达的,还有从地球运输过来的大量工程物资。 这颗外形细长如梭、体积只有月球十五分之一的小行星,是在十多年前抵近地球轨道的时候被地球引力俘获的,成为继月球之后,地球的第二颗天然卫星。 几个跨国大公司立刻在联合国框架下达成协议,共同开发这个属于人类的新空间。数以千计的太空工人被送上太空,在这颗单面朝向
那是多重智慧生命在地表初次涌现的夏季。酷热无雨的暑假刚拉开序幕,马可就被父母送到了学院路家属院的阿婆家。也许是为了能早点回家过二人世界,父亲特地提前下班开车送他,但还是赶上了晚高峰。他们在北二环高架上堵了整整半小时,进退不得,父亲开了免提电话,忙着和电话那头的男人争执,就好像在和虚空中看不见的敌人搏斗。等车流恢复蠕动,他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一路上父亲没有跟马可说话,只给了他一个严肃的告诫:不要
张岱家族在明代中后期江南园林的修建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修建的精美园林也成为那个时代生活美学绝好的见证。然而,在末世的风雨和雪崩席卷过后,这一切又成为后世打量前朝的充满了戏剧化效果的物证。 唯独那些与之相关的诗文、字画流传了下来,让我们能够在一纸空间的方寸之地畅享卧游之乐,感受园林的奇美以及自然造物之神奇,当然也顺便慨叹几声世事多变而居无长物。 甲辰六月,一座历时多年精心打造的唐式园林让我
英吉沙小刀:丝绸之路一枝花 六月初,香子熟了。走在英吉沙的大街小巷、房前屋后,香树随意生长在路边,果实缀满枝头,路人边走边伸手摘着吃。 “那次初见你,在这个小县城。一捧英吉沙杏,甜入我心门。如今送别时,夕阳正西沉;身边的爱人,身后的昆仑山…"民歌《英吉沙之恋》,传唱了多年,每个英吉沙人唱起来,眼晴里无不透出深情。 英吉沙色买提杏被誉为“中国第一香”,英吉沙被称作“中国色买提杏之乡”。但是,这
一 尘土滚滚,起伏不平的黄土路尽头,木麻黄遽然停止,終于落下尘埃。 那便是村庄,拦在前头。 颓气的老屋、竹棚,挨着几棵歪歪的老槐树,这就是那个叫薛陇的村庄。这被市镇忘却了的村庄如农闲的老人,靠在老榕树下纳凉,看天,看山,看唯一通到村里的路。 竹篱笆疏落地开着白色的栀子花,走过竹棚屋,稀稀疏疏有人,偶尔有手着长长纱线做“勾花"手工的女人,抬头看你一眼,觉得陌生,再看你几眼,直到把你送出她的视
一 一百多艘色彩鲜艳的龙舟停靠在融江岸边,一江碧水反而成了点缀。 桨手、舵手、鼓手全是壮年男子,清一色的赤膊,结实的腹肌配上小麦色的肤色,张扬着阳刚之气。鼓点有节奏地喧响,群情激动。 龙头用红色、黄色、绿色等多种颜色描绘,面目威武。龙颈、龙尾的鳞甲手工雕刻而成,栩栩如生。龙身漆着红、黄、绿三色长条纹,远远看去,犹如色彩斑斓的花朵,热烈地盛开在碧波之上、天空之下。 这一天,是南方温热的初秋。
红彤彤一轮朝阳,躲在东山顶上探头探脑。田畈中间,四排平房,低矮,潦潦草草围成个四合院。土砖黑瓦,覆了霜,灰蒙蒙的。墻脊上,几棵枯草在晨风里摇,残损的年画一样。 那年,我便在这四合院的学校里上学,学校虽土,名字却不俗。 校后一里开外,数十丈宽的皖水日夜奔流。平日里,皖水无声无息,温婉得一如天边的闲云。皖水源自邻县岳西的高山。初,汇聚了黄毛尖、多枝尖、公界尖、来榜坳、猫耳尖等诸多山尖的涓涓泉水,渐
从脚下爬到头顶 已经爬到了一大半 峰巅依旧在乳白的波涛中变幻着 时间的鬼脸。前程半步难挪 山高路险,返途皆下坡 起步即狂奔,想减去十年或者更多皆可 但每个脚印里 都卧着一条毒蛇或一只猛虎 如果一个人是座冰山,那么上行时的升温 绝对会使其缓慢融化 躯体自身的修复能力,不会使其在瞬间 蒸发或者坍塌。我的一生都在做着一种 别无选择地攀爬。直至云端 才发现自己的脑壳已和眼前的峰巅
香炉寺 观音阁飞在高空 红漆斑驳的木格窗里 一个穿僧袍的人,反复叮嘱: 避开已经松动的砖垛 香炉里的紫烟 正从午后强光里裂变。去年 死去的蝴蝶,在光影中振翅 又一次重生 崖下,黄河汹涌而过 带走浮生。带不走 尘世男女低首的愿念 我有经书,藏于心内 我也有疑问,不敢问菩萨: 是否,只有走到峭崖绝境,世人 才回看来时的路 农耕博物馆 你每天睡在犁铧的肋骨上 田埂,已
肋骨 作为人,是否显得过于完整 于是需要取出一根肋骨 在身体里,空出一个位置 给你。像在佛塔身上 取出一块砖,留出一个壁龛 为一尊小佛,点上油灯 人间自此,少了一个 流浪的影子。灯火之外 多了一颗流浪的心 合页 我喜欢的鸟儿总是在飞翔 一对翅膀拍打,像转动的合页 黄昏,当鸟儿飞出视野 我才发现天和地也是一对合页 它们已经学会像鸟儿那样 沿地平线,上下翻飞 将白昼与
天山红花 西天山,裙摆拖得很长; 阳光把多余的颜色剪去了,只留下红。 既然羞涩跟初恋走得很近,既然 天空和河流彼此关照;既然时光不能让 疤痕隐去痛痒,我就不能 把爱情,从苦涩的命运中, 让刻进骨头的微甜,从生活蜷曲的 味蕾上,剔除—— 花开在茎上, 情藏在心里。 七百多公里的行程,还不足以 唤醒我青春的懵懂。还不足以让 一条湍急的河,放弃赴约的局促。 一首词,记住的不只
过天山 白云突然照亮了我 白云之白落在山尖 我们一起获得了重量,我看见虚拟的笔触 试图加深山的眉目 山峦被磨损了锋刃,云朵撕扯着自己的衣襟 拼命地擦 谁看到了爱情,看到了天山峰顶 横过时空的剑,挑着一缕柔软 惊心动魄的美 这一刻,我忘记了哭 一个被美镇住的人 泪水如伊犁河谷的暗流 只在峰线之下奔涌 一只山川伸出的手掌接住不能承受之轻 一只银色王冠,谁在仰望 生命不可
那拉提初见 尘世里走马 功名里渡劫 面对这蓝天碧草,牛羊成群 我想扑在那拉提的怀抱里说一声: 此刻 我已心甘情愿地低于尘埃 此刻,我已满怀笃定地知道 一切 都可以重来 此刻我还想改 还想爱 还想让眼前的一块块石头上天 变成星星 此刻,我还想沉默 还想诉说 还想跟一阵清风比赛潇洒 还想跟一轮明月 通宵畅饮 在那拉提 在野花的某个花瓣上 “永恒” 是露珠在摇
向我飞来的鸽子 五月的天界台 成群的鸽子飞向我 一拐弯儿,又飞向别人 它们用翅膀划开时间 无声地飞 惊心动魄地飞 空中草原 抬举着无限的空 不远处的雪山深情注视着 汗血马悠闲吃草 同时漫不经心地摆动尾巴 追打蚊虫 像追打这些花不完的时间 而我站在一架空洞的望远镜前 站成满脸傻笑的游客 无法望远 也无法望近 山顶上,鸽子们不知疲倦地飞 有时飞成燕子 有时飞成游
余笑忠 观天山红花记(外二首) 晨光中,慕名而来的游人 念叨着它的名字: 野罂粟、虞美人、天山红花 其实不过是同一种花 向阳的坡地上,一大片盛开的红花 其实不过是野草 风马牛可以相及—— 它的种子来自风、来自马蹄 来自牛羊的粪便 如果连遇干旱之年 还会有漫长的休眠期 一旦时机到来,便是先锋物种 将斑驳的裸地变成璀璨的花园 在这片红花面前 不远千里而来的游人 晨光中
我独自坐在湖边,看最后一点天光隐没大地。每当湖心处的霓虹灯亮起,我便会陷入一种无法形容的状态,无关悲喜。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追求远方。我曾以为距离的远近,便是丈量远方的诗行。我不舍昼夜地远离,游走在新疆以外的土地。本以为千里之遥,有等待我的诗和远方,可当我站在异乡,再次回望远方,身体总会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看见远方那片熟悉的草地,一棵树、一条河,以及一个人。 一切源于2025年春夏。 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