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丘陵地带的五月,太阳有些懒散,直到八九点才挪到东边山脊背,淌下一地温和的光。山脚下的城市瞬间明亮起来,街巷各种声息仿佛自暗夜倾泻而出。我拉开窗帘,让光透进卧室,然后躺回床上,任神思游荡。这个习惯是退休后养成的,早上醒来后,我总会赖在晨光浸染的床上,让身体慢慢醒透。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未醒透的身体激灵一颤。我烦躁地抓过手机,诧异——电话竟是多年未联系的高中语文老师打来的。她对我有恩情,是我
在中国当代文学版图中,衣向东以独特的创作视角与深邃的思想内涵占据重要位置。其中篇小说《被子弹击穿的花朵》,通过别出心裁的叙事,将历史与现实紧密相连,在生命传承、历史记忆与现代反思的多维层面上,展现出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该小说以胶东兵工厂护佑革命遗孤的悲壮历史,映照当代青年生育观念的嬗变,在解构与重构中完成对民族生存哲学的文学表达,彰显作家对乡土文化的深厚情怀与对时代命题的敏锐洞察。 双线交织:历
郏县苏东坡 不到郏县,不知道苏东坡葬在那里。知道眉山的苏东坡,不知道郏县的苏东坡。在郏县的三苏园转了转——苏轼、苏辙和苏洵的墓都在这儿,只是苏父之墓为衣冠冢。整个墓园建得是不错的,三苏坟、三苏祠和三苏纪念馆,都有许多可看之处。整座墓园看下来,苏东坡葬在郏县是可信的。苏东坡去世之前,曾写信给弟弟说道:“即死,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文风简洁之至——苏轼被贬汝州时,也说过“爱郏之山水”。 苏东坡一
我在《中国作家研究》刊发的《苏北散文论》,系统阐发了苏北散文创作的精神谱系、读汪忆汪的心灵情结、日常生活的诗学建构以及极具魅力的艺术个性。我觉得汪曾祺的深度影响是苏北散文精神的一个来源,“天下第一汪迷”这一称号可不是无中生有的,传统文化的滋养和浸润也是其来源。传统已成为当代精神价值构成的内在基因,潜藏于生活深处。日常生活的感悟与体验也是来源,在世间万象里走向形而上的哲思,其散文诗学构建聚焦日常生活
读遗书的妻子 我当年给不识字的母亲留下这封遗书 就没有准备再活着回来 ——题记 因为搬家 那天 你把我从母亲墓地 带回的一包故土 还有我四十年前写给母亲的一封遗书 从时光拐角处一起给翻了出来 这是一封被硝烟腌渍过的信—— 纸页泛黄如未愈的弹痕 这些文字沉重 决绝 字迹随着窗外颤抖的光影摇晃 你捧着它,像捧着我 留在战壕里的半截人生 雨季瞬间来临 南方 芭蕉林凤
1 陈灿的战争诗,是值得站着阅读的。为什么站着?是因为站立是表达致敬的一种方式。读陈灿的这组诗作,有时候读到某些句子时就会有站起来的冲动。我曾在《光明日报》撰文:诗人陈灿通过自己的诗作营造出一个丰饶、辽阔的文学世界。生活是创作的不竭源泉。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陈灿参加过边境自卫防御作战。战斗中负伤后,在长达两年半的治疗过程中,他躺在病床上坚持文学创作,结集成《士兵花名册》等,并在《人民日报》《解放
因为爱情?多年后,李木兰自问为何留疆,没有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她伫立窗前,凝望近在咫尺的雪山,清凉的雪意令人惬意。蓝天透彻,白云游走。思绪飘回细雨纷飞的夜晚,她从重庆站踏上开往西北的绿皮火车。刚毕业的大学生囊中羞涩,买不起机票,也贪恋慢行的风景。中文系毕业的她笃信“好诗要在远方风景里去寻”,一丝豪迈顿时涌上心头。列车驶入雨夜。醒来时,窗外已是茫茫戈壁。诗句未生,怅然袭来。 毛雪旺在伊犁火车站迎
一 我一见到宽阔的水面,就想放一条龙船。高高翘起的龙头上,应站着那个手执小红旗的少年郎。这种感觉深植于我少年时期的艳羡与深痛。龙船上最夺人眼球的,是船头手舞两面三角小红旗的少年郎。他伴着鼓点,前后左右甩动小旗,让整条龙船瞬间灵动起来,赋予它灵魂。他是我最羡慕的角色。 但这个人,偏偏是我的同学涂拐角。他的胜出让我种下了深深的恼恨。这不仅是因为羡慕他站上了那个光彩的位置,更源于一种憋屈的不公。我无
细雨将初春的火苗彻底浇灭,迎面而来的风裹挟着潮湿的冷空气。漫妮穿着西装套裙昂首阔步,高跟鞋踏碎年龄偏见,橐橐作响。我裹紧棉服瑟缩在其后。 岁月以霜鬓和背脊宣告公平,但四十二岁的漫妮偏偏昂起头颅:短发利落染深,高跟鞋凌厉踩地,替她撑起气场,收腰西装紧束每一块赘肉。二十多年的职场打拼,她将事业与家庭拉成满弦的弓,而即将发生的事情,将很好地印证这一点。 叮的一声,电梯门应声而开,漫妮却后退一步又转身
张剑上初中时,一次全家人围着饭桌吃饭,高低柜上的黑白电视机正播出纪录片。他父亲老张突然大喊一声:“吉姆!”张剑慌忙将目光移向父亲,只见父亲昂着头紧紧盯住画面,嘴张得大大的。他问父亲:“吉姆是谁?”父亲说:“吉姆不是谁,是轿车。”张剑是真的感到吃惊了,因为他转头时,画面已是人们在参观炼钢厂车间。 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张剑所认识的也就是吉普车、解放牌汽车、拖拉机这几种,而父亲竟然能从一闪而过的电视
马中尘是钮祜禄氏家族的包衣,后来被内务府派去守皇陵。他表面上说不舍得离开钮祜禄氏王爷府,内心却是十二分的高兴。 守陵人虽然被外界说成看坟户,但其实是正儿八经吃皇粮的,级别还不低,七品。守陵人因为守的是皇家祖宗的陵墓,守的是皇家的脸面、皇家的尊严,故待遇不低,朝廷还给每户建一亩三分地的宅院。马中尘全家搬到皇陵旁边居住,生活开始变了样,不像在王爷府上得随时随地候着,现在他想休息就休息,也不用提心吊胆
胡同之称始于元朝,其中砖塔胡同是唯一一条从元代至今都有文献可考的胡同。这在北京是孤例,砖塔胡同可以说就是北京胡同的根。 一 砖塔胡同,顾名思义,因砖塔而得名。 毗邻的羊肉胡同两旁都是槐树,每到夏天绿荫如盖,槐花香味浓郁,整条胡同就成了一道绿色走廊,穿行其间,浑身凉爽舒适。相比之下,砖塔胡同就简单多了。它从西口往东,走过一段现代住宅区,快到东口时,一座砖塔才映入眼帘。 胡同东口右转,古墙环绕
彼时,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中学是县城唯一的中学,家在县城以外的学生都要寄宿在学校。看到他们稚嫩的面孔、腮上微微泛起的高原红,我总会想起自己从小就寄宿的生活。 高原上的教育状况令人唏嘘。我们原本是奔着学习的态度来的,但现实情况是,我们实习生实际上还有另一层任务:顶岗。我任初二年级的班主任,教授两个班的语文课。短短四个月,初中三个年级的语文课,我都代课过。 我在高原上适应得很快,并没有缺氧和头疼
时候到了,开喝。 新疆的朱哥在群里晒图。图上是一个壮汉,手里献宝似的捧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叶茶包。 看着有些眼熟,依稀记得,这是那年去安化梅山生态园采风时买的。当时人人都空手而回,唯独朱哥扛了一大捆茶包还不算,又挑了两个小的,浑身上下如同要去炸碉堡似的,挂满了“炸药包”。看那阵势,仿佛他入了宝山,绝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却不知茶叶在此间随处可见。江南无所寄,聊寄一枝春。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想
三十七年前的那个秋天,枫叶红遍秦岭南北,绿皮火车走了三天四夜,把我们二百来号新兵拉到了罗布泊边缘的马兰。就是歌里唱的“有个地方名叫马兰,你要寻找她请西出阳关”的那个马兰。 初入军营,一切都是新奇的,可我也为即将开始的新训生活忐忑不安。“新兵怕号,老兵怕哨”,第二天早晨我就被号音吓得不轻。自内地到新疆得倒时差,加之七七八八想法的干扰,整夜都没怎么入睡。迷迷瞪瞪间号音石破天惊地响了,且号音未落哨音也
英红有一个房子,确切地说,那是只属于她自己的房子。房子挺特别,每次她开了锁,进了门,在房子里待上那么一会儿,就很难找到大门了。这门经过了英红的设计和许可,不算大,门框小,是棕红色的老旧酸枝木,位置也奇怪。但这都没事,毕竟是英红自己的房子,她总能出来。 如果有人进来做客,一定会张大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英红每当想到这个,就很庆幸,还好她从没有领人来过。她能想象不同的人对这房子不同的审视角度和自以为
张蹊短篇小说《她的房子》里的主人公英红用想象构筑起栖居之地。这座“房子”超越了物理空间,完全生长于意识的土壤,以超现实的空间设计,实现了困境突围和精神救赎。 这种乌托邦建构,可能会被误读为鲁迅笔下阿Q的自欺欺人、麻木不仁以及“精神胜利法”。表面上看,二者都以想象摆脱现实困境,不过二者本质上还是存在一定的分野。阿Q是通过虚构优越感麻痹痛苦,陷入自我欺骗的闭环,最终强化了压迫本身;而英红的房子却是动
何述强的散文始终根植于故乡河池的山水人文,但作者广博的阅读、驳杂的学问和行走山水的阅历使作品更上一层楼。在作品中,他以行者的姿态、学者的执着、文人的洒脱,由河池而至广西,又从岭南山地向北追溯,深入探寻中国南方边地毓秀壮美的万水千山,寻踪风情各异的民族风俗,书写令人喟叹的历史文化记忆,钩沉跌宕起伏的时代变迁和让人唏嘘不已的人生命运,表现出一个作家高度自觉的民族自信和本土文化意识,形成其散文敏锐的知性
当我流浪成,那匹瘦马 你是西风古道,还是流水人家? ——题记 无果之花 思念的花朵 每天开放十八个季节 层层的花瓣,凋谢又盛开 无果的花 也有开放的价值,只是色彩的绚丽 掩盖不了内心的空虚 就如寒冷之雪,掩盖不了坚实的土地 你不用盛开,我就知道你要离开 痛苦就是心灵的那一阵苍凉 你说我又在虚伪 不错。除此之外 我没有更多想象 所谓缘分,就是附在蜜蜂腿上的花粉
月亮的信件 布谷在田野上鸣叫,为夜晚刻下准星 月亮低低的,把麦子的热切 渲染得致密而明亮。据说夜晚布谷的叫声 会让心饱满成五月的麦粒,而月亮 醒着还不够,还要醒成 一封信。我是倾心的阅读者 田野——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都解决后 意义尽在其中的那百分之一 晚风很轻,正在挑水的人一身银光闪闪 田野上,万物知音般关照了彼此一次 葡萄园 那些葡萄只是一些过去的事物 还没从岁
风吹阡陌 风从旷野吹来,阡陌便横一条 竖一条,跟着灵动起来 三千余年的岁月,《诗经》就这样被风 一页页翻过。我看到草又绿了,花又开了 杨柳树下,那个叫作依依的少女 怀揣的,仍是去年的一场霏霏雨雪 风唤醒虫子,唤醒鸟鸣和池塘 这个时节,阡陌跟随父母,把风 大把大把地种植于人间 还记得那个走在阡陌上的小男孩吗? 风吹开他的童发,露出的头旋 跟牛犊一样健硕,像田野茁壮的模样
枯荷上的时间 所有的野鸭,从别处赶来 避开湖蓝色水波,一场奔赴 正朝着入口蔓延 芦花任由风霜碾压 没有结头,也没有哭泣 用熙攘的荒芜覆盖低处的淤泥 像是溺水又像是讨伐 孤寂得无所适从 隔着枯萎,换一种方式隐匿 在不同的处方里,时间和枸杞子 互相道别。围观的人,我在其中 城门呼啸着老去 明城墙的玉兰 黄昏在燃烧。墙根的青苔 从荒芜中醒来,消失的旷野 万籁俱寂。山
林中路 大部分是水杉、柳树。这样的栽种林 都有时间的承载。杂草丛生,腐叶铺满树林 一条泥巴路弯曲延伸,被前方树木遮住视线 前两天刚下过雨,有些路面烂泥沾鞋 像是阻止深入的态度 无人的寂静,仿佛我就是林中一木 沿途下来绵延着茂盛的灌木丛 有些藤蔓缠绕,花香阵阵…… 我猛然想起那句—— “最好的相处,是互不打扰” 我望着摇曳的枝叶,用转身离开 纪念这次清醒的半途而废 旷野
西湖 一生皈依风花雪月 美是虚构之人的宗教 命中注定逆旅天地 肩扛十万山水 在国画里辗转飘摇 再来西湖,雪落乌首 偷得浮生半日 远山如佛,若来若去 西湖一梦,若真若幻 以红叶容颜,认孤山 以金石声音,识西泠 以禅茶气息,品龙井 以桂花味道,忆杭州 静水溢彩流光。风中闻佛语: 虚构之人误入斑斓魔道 罚三世守湖,不得出离—— 一世护荷,照看烟波 一世扫叶,净空
轻逸 灰鹭飞过了河流,飞过了尖顶的房子 那么轻松,还带着欢愉的叫声 来水边看它们,是一种习惯 也是因为它轻松飞过的样子 总能够唤醒你,提振你 让你心底泛起卡尔维诺说的那种轻逸 体验 一本书读完,另一本 接续。这没完没了是幸福的苦役 这样说很悖论,却是一种真实 这样说是源于肉体与精神的双重体验 这只是铺垫,是行进中的一时 心绪。更多时候,它们在你的生命里 沉淀发酵升
陶及其他 去陶城路上,天空呈火的颜色 空气中噼啪作响,烟雾裹着焦土凹痕 窑工裸身穿行于窑与土层,脸呈陶色 这是陶器的出生地:土是母亲,火是父亲 窑工摆弄零乱工具,火自刀耕火种起 从未熄灭,在窑的熔炉里拓印生命认知 窑的高温让物质变形,如人类将物质的火锻成 精神的火种。水本无魂,火赠予它上溯的脊梁 沿着艺术脉络攀到阴阳哲学的殿堂 窑工的手唤醒土,水土在火中交媾 陶器成型瞬
当篾匠渐成往事 装料,开机,编程,确认…… 三色提篮接踵滑下皮带,长相、体重无异 这套机械高歌三十分钟,就是 篾匠王五三天的活儿。王五七十有三 鳏居、无嗣,近年病痛在体内大开杀戒 差点要了他的命。几次怔视对手 他心里渗出钦佩,甚至有种砸烂它的冲动 自感快被竹编机械赶出历史 宛如村口那只失业的石磓,让风雪恣意啃噬 编了一辈子,篾货无数,却没编出个徒弟 苦!而今,吃低保的王
海贝 这是北部湾最苦难而洁白的贝吗? 螺纹历历,如玉雕琢的时光 在失忆的椰林与白沙之间 潮水将你推向海潮里,拾到了你 岁月如潮,每道螺纹如刻刀 是否也雕琢母亲的沧桑? 月光下,灯影摇曳,你熠熠生辉 海风中,海浪排空的咆哮 远去的虎螺在风中低唱 流萤烫进骨髓,烙着海啸的残章 那是你骨子里亘古不化的记忆吗? 每夜,我将你放在枕边 涛声便卷起半生的浮藻 风声切开梦境,剜
雪覆孤峰峰不白 多么耀眼,在临近春天的一个夜晚 一座山峦的雪线以上,那些覆冰的岩石 闪烁着,多么耀眼的存在 它们的光亮刺激了这个夜间的世界 仿佛在沉浸的梦境中,异常地清醒着 拂晓时分,稀薄的光线掀开了 罩住山顶的晦暗。雪线以上的部分 一块自然的完美结晶,缓缓升起白烟 先是一缕再是一片,仿佛雪粒的小口喘息 我看到岩缝从积雪中浮现,宛如 微微张开的一双嘴唇吐纳着雪水 雪线
傩戏面具的制作流程 需要在时光深处寻一截樟木 质地细密,纹理均匀,不曲不裂 需要细笔游走如蛇,勾勒雏形 像神灵托梦 需要开坯,需要粗雕 大刀阔斧打破原木的沉闷 轮廓初现像神灵苏醒 需要砂纸抚触,在对话中除去瑕疵和毛刺 需要色彩定性情,红的如烈火 白的若冰雪 需要精细手法轻点瞳孔 仿佛神灵释放光芒 需要清漆,护其光泽恒久,神情稳定 需要一位神灵,愿以假面为庙宇 用
认识李辉有二十多年了。他总是风尘仆仆的,好像不是刚从上一个摄影点赶回,就是准备要赶去下一个摄影现场。 李辉把对南宁这片土地的热爱化成自觉行动,很早之前就有意识地用相机记录金狮巷、银狮巷等老街的变迁,以此记录这座城市的发展进程和群众的幸福生活。 在平陆运河壮阔画卷初展的三载春秋里,李辉如虔诚的行者,背负二十余斤的摄影器材,二十余次跋涉于运河的施工现场,于广角与长焦之间,用光影捕捉八桂迈向未来的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