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清晨,天气其实还不错。晨光透过玻璃窗,平铺在座椅上,像一层稀薄的淡黄色液态琥珀。香樟树叶子在风中微微摇晃。云层被某双不可见的手撕成絮状,轻盈盈悬浮在电离过的空气里。 这是四月的昆明。我们穿过北京路。蓝花楹正在盛开。让人想到某种又美好又残酷的事物。 比如,爱情。 观后镜中,街景一帧一帧。车子往前,风景后退。不断远去,模糊,消失。蓝牙连接的手机酷狗音乐里,播放着刚刚火起来的麻园诗人乐队
一 即便是现在,梅烟有时凌晨五点醒来,还是满心恐惧。她会赤着脚急匆匆地跑到南边的房间里,怕海城又突然醒来。他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了,每一次半夜醒来,没看到她在身边时,他就会跑到窗边打转,寻找可以跳下去的豁口。有时她在黑暗中摸索。遍寻不着手机时,突然听到洗手间里传来的“滴滴嗒嗒”的水声,她才惊觉,她离开那个“家”已经五年了。 2017年10月30日,是梅烟的30岁生日,也是她得以拯救的日子。那天夜
那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发生的。 她仿佛变成了一只鸟,自高处俯冲而下,掠过山上高耸的植被。离得那么近,她闻到了杉树的气息,皮肤被竖起的披针形叶片划过,有微微痛痒的感觉。飞离了山,她开始贴着河面飞行。因为飞得很快,她几乎觉察不到河的流动,但能清晰听到汤汤的水声。河水是浊绿色的,散发着鱼、水草、微生物的腥味。与河同行一段路程后,她在河床的一处急弯仍径直前冲,闯入一片草甸。如此广阔、丰润,牛马低头吃草,休憩
粥贩 一种合乎于胃的灿烂, 爆发在樱花盛开的时候, 他顿言着春日的潦倒,像此刻, 想要改行的心理合乎于生活的口感。 可供选择的种类本来就不多, 譬如小米,譬如白粥, 需要各自分解一些中年的拘谨。 我们谈起故乡,并对比在城市的现状, 酸辣或者甜口的喜好,这样的私己化要求, 我和整个小区的摊贩反复确定过, 甚至我的父亲,也为此刻意着符合。 不能再疏离了,站在街道边缘, 有些花
风中 茅草花被风吹向天空,白色的绒毛 像逆流的鱼儿,舞动着倔强的尾巴 我是隔岸观火的人,盘算着一场终将落败 的起义。花儿怎么能和风对抗呢? 要知道我们早已被风下了唯一的定义 一场风,可以毁灭一片竹林 一场风,可以吹飞杜甫的茅屋 一场风,也可以把往事吹回裸露的堤岸 从定义到不被定义的距离很短,不足以 让我思考太多风的功能。于我来说 在风中思念一个人,也就在风中 忘记一个人,记
M先生 这是平凡的一个下午 天气预报没有云层如鱼鳞的信息 字母M兴许是天空的梦 它飘摇中许愿 变化心里的柔软与洁白 将蓝语调,薄纱般舒缓模糊 一种上升的精神 上升,上升,又飘渺 屋前,湖光明亮 湖太显眼,眼里的雨落到地面 又流到那里,甚至 在不久后的时辰,目光中的彩虹 都朝向它,字母M是一扇门 在地上嵌成湖 接纳汇聚而来的雨水 与众生的期许 破旧木板卡成屋的壁
感谢石头 那些布满整个山坡、赤裸的石头 如此坚毅、决绝、锋芒毕露 虽然对于浮云、杂草、狂风与飞鸟 都无能为力,但它们的存在 还是让阳光温暖 让风雨隐遁,让群峰坚挺 与漫长的岁月一起,在沉默中 睡去又醒来,安然自处 ……所有这一切,都让我看到了 存在的必要和活下去的希望 夜宿阿克苏郊区 风抽空自己,让沙砾钻了进来 这晃动的世界是祖辈留给我们的铜镜 牧羊人的天空正在下沉
怒江帖 透过针眼看怒江峡谷 万物归一,刺破泪水之色 我们渴望沿着夜雾拾阶而上 去看梯田黄金的舞蹈 谷物的种种暗示,火焰微弱 仿佛古老的先知,葬于流水 山峦震碎我们的心,在清晨 动物也会变得温柔 沿江的汽车已经羽化 一切都是易逝之物,唯有 水的祷词从针尖滴落 带着悲怆、残缺与馈赠 怒江不怒 一个男人居住在山顶 房屋三间,四周长满核桃树 那是最小的大脑,但 无法思考,
孕期的妻子 把一个一个的日子相加 天空就会飘来乳白色的云彩 孕期的妻子喜欢在一棵 绽放新叶的树下仰望天空 凸起的肚皮也有着树叶的纹理 犹如游走的闪电 三十周了,妻子不再说太多的话 总是安静地站立或者躺卧 仿佛世界的中心 昨夜,一个男人在梦里学习分娩 看见月亮从大海里升起 开出洁白的花朵 醒来,身旁的妻子睡得正香 像是梦里刚出生的孩子 早读 守早读课时 我会背诵课本
烧瓷 烟雨如眉眼,两朵桃花 在唇上隐藏烈焰中的山水 面对一枚小盏,我沉默着 这种专属的皲裂,也有了美感 就像宿命被搁置货架,落满尘埃 一吹去,灼热便扑面而来 故园秋凉 蓝莓在原野中,依旧有诱惑性 稻香却被遗忘了 河边老树,零落的虬枝向天空探索 干瘪的虫蜕,摇曳着旧梦 离世的奶奶 生前总担忧她在另一个世界的耕种 人间的收成早已画上句号 她的庄稼,应该硕果累累了吧 朝圣
“一只鹰径直穿过窄窄的天空,与太阳迎面相撞”,用加里·斯奈德的这句诗来形容腾冲诗人我觉得再适合不过。腾冲——诗人如一只只雄鹰,在两岸峭壁高耸间腾飞,目光如炬,寻找“猎物”,然后是滑翔、俯冲,与“太阳迎面相撞”,与诗歌迎面相撞。我没有去过腾冲,但我写过一首名叫《马站口:火上尖上的白月亮》的诗,那是2015年左右,应一个在腾冲工作的大学同学写的,她很喜欢,后来就被她用到了宣传腾冲文旅的文字里——这就是
沈洋 70后,云南昭通人,现居昆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理事、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在《中国作家》《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百余万字。作品曾被《小说选刊》《散文选刊》等刊选载。已出版长篇小说《大救驾》等文学作品15部。中篇小说《包裹》被改编为同名电影;长篇小说《万物生》被改编为同名电视剧;中篇小说《易地记》被改编为电影《安家》,获第三届亚洲华语电
在悬崖边种一棵树,思考 养鹤或养相思的问题。 养鹤,必得理解它白色的形体 饱含拒绝,相思持久长在虚无里。 而夜晚的一切已经来临, 循着枝头,我撞见一颗星星 在这璀璨的时刻,揽镜自照 开启身份的探密。 镜中,我是那一头白鹤 口红涂满嘴唇,只有渐敛起的翅膀 偶尔还在扑棱。 而真实的自我,只有自己知道 虽同镜像相立而站,却早形成敌对。 恰如今晚撞见的那两颗星辰 一颗哭着向东,
落叶与冷风提醒着 又过了一个春秋 北方或许已经结冰 借着黄昏点灯 树下的人依旧拥有所坚信的幸福 房间褪色,空无一人的镜子 如是四面的墙内 谁将回应我的呼喊 谁又将抵达这里,璀璨的孤星下 他们的发上沾满泪水 庆幸云朵没有变成荆棘 而后来,我们的南国 所有的雪都融化了 留与念 这是通往心底的小路 时间与风的消磨 使它平坦狭小了不少 穿过熟悉的小道 路旁的香橼树肆意又
山茶花穿透月夜而枯萎, 我的绛紫色窗前,光影哀恸。 突然想起干林道口飘飞的黄叶, 拦住了徐家山两个调皮的孩子, 我们曾穿过星群和田野, 变成颗粒,弹跳着。 而今,我听到了哭咽, 请求一只伏在松条上的画眉, 不必缠绕在我的耳边。 夜色足够垂怜,寻常人家, 炊烟足够好,不强夺我的青春之惑。 黄小果 荆棘之下,不知名, 这些小小的星球, 也有着微型的侏罗纪世界。 我们燃起火
来不及避开仓巷 尽管野草与灌木丛都在同时发力 我明确了那里的坐标 房屋有些破烂 屋檐遮挡不了雨水 路径有些蜿蜒,路的那头 有一条繁华街市 炉子燃烧太久了 路两边早已被硝石充斥起味道 她们赞美生活 ——还是只为延续生机,艰难且贫穷 她们为自己下了一碗番茄面条 在雨后空无人迹的巷子里 往前走,地板砖越发硌脚 像是迷路了,找不到打开门的那把钥匙 停在路边,让自己小憩 狂风
繁星在东山顶,我常见其中一双 选了苍老的面容 欢喜地把自己嵌进去 像露珠落在霜白的土地上 我想起她临行前 三年疾病,半年卧床 昼夜磋磨中,没有离别的良药 但她送回的那一双星子 夜夜从东山升起 黎明又回西山里去 白发 从一颗中年的头颅上翻找白发 如在平静的川流里寻找游鱼 你要耐心一点 把惊起的细浪来回翻飞 然后捕住一些深白 游鱼调皮,你要慢慢拔
清晨,一只黑鸟站在对面的房檐上与我对视 天空是它的,房间是我的,我们都明白这一点 所以都不会用行动改变彼此之间的位置 不能改变的还包括晚餐和对黑暗的理解 那只鸟后来消失了,雨水在远处下着 淋湿了另外一个人和一只鸟,仿佛回忆 从前我时常在一张白纸上描绘鸟的寂寞 单方面代替一只鸟来表达对于天空的看法 鸟的内心如果也有一面镜子 肯定映照出一个神奇而古怪的物体 傍晚,四周的山顶上鸟声喧
雨水相互拥挤 踩完雨的一生是完整的 眼前是所喜之事 忍冬一蒂两花,热爱着这个世界 东篱下的黄菊,慢慢消瘦着影子 离离的地肤子,幽寂无声 决明子开出小黄花 摇摇头要求着土地,要肥沃,疏松 我想用足够多的青葙子,治好你的眼睛 不再错过归鸟的回眸 去许多地方 南上北下地找寻,又丢失的自己 残月 目光追随着一只灰鸟 在这个不落雪的山里 一轮白月升起 我问,可否借点远山的雪
你散落一塌, 影子放进汹涌的潮湿里。 你脱下衣帽,头发和皮肤, 小小的,轻轻的。 我捧起你的一框笑, 走出院子。 万物和你,在多雾的秋天, 七零八落。 从此,不早不晚, 雨水总是围着你打转。 晚春如苔,你又生长在四月, 向故人借几枝新柳, 欣喜地戴上肩头,又让我们怀念。 梦见大海 梦见高原之上,涌出深邃的蓝, 尘埃一波湮没一波, 遥远的风,鼓动着船帆。 我在粉红色
215宿舍有个朝东的小阳台 窄窄的也不过一、二平米 天气晴朗的时候 晾衣杆上也会挂上几件白色T恤 七点左右第一束阳光就已经登门造访 然后散漫地躺在我的书桌上 我喜欢站在阳台上背书 风轻轻,还有一棵大树 学校里的流浪猫总是蜷缩在其下 偶尔还会与我对视几秒 喵喵喵地不断发声 栅栏外好像还有一条失修的铁轨 长满了凌乱的草 至少从我这个角度看上去是这样的 不知有多少人从此去
刮大风 尽管去之前,本地朋友就再三提醒,说是要变天,降温二十度,我也不以为意。我就住在黄河对岸,太原城离神木市也不过三百来公里,都在黄土高原上,一样的山川风貌,差不多的风土人情,就是地气稍有不同,差别应该也不会太夸张。太原都二十多度了,神木又能冻到什么程度?平日里,零下十五度,我不也照常跑十公里?等Z267悠悠走了六个来小时,待到列车停靠神木西站,车门一开,西北风裹挟黄沙劈面砸来,天地混沌间,恍
一 五月的雨脚总是绵长,接连几天也不见停歇,升腾起的白茫茫雾气遮住了整个村落的肌底。雨珠落在瓦檐上和落在桂花树上,发出的声响是不一样的,前者是急切的“噼啪”声,像赶路人的脚步声,后者是清脆的“唰唰”声,更像风吹树叶时卷起的轻响。透过二楼的木窗看出去,院中有限的空间被银灰色的蛛丝分割成并不均匀的碎片,一半的碎片里是被雾气笼罩的青灰色天空,另一半碎片里是苍翠的桂花树冠的局部。瓦檐沟里汇聚的雨珠连成长
一 每当念叨那座山,我就显得特愚笨,完全转不过心智的弯来。那山是那山。那山不是那山。那山究竟是哪山?我心中没底,吉日坡折磨人啊。 “吉日坡”取自彝语音译,意思是“星光闪耀的山”。“坡”应为“波”,指山,却谬种流传,写成“坡”了,变成了中文意义上的坡。这不打紧,那山虽具山形,但囫囵囵独立,只一座,近乎三棱锥状,高大不起,威武不来,叫“坡”还是妥帖。在汉彝两种语境里,“吉日”忽而山,忽而坡,怎么理
父亲是一位农民,也是一位乡村文化人,一晃离开我们10周年了,想起父亲,我常常想起牟河坝那几间低矮的茅草屋,想起那个虽然贫穷但很温馨的家。 父亲罗开通,一九二七年农历九月二十九出生于丹棱县仁兴乡文武村,当地人又叫小罗山。年幼时为躲避国民党壮丁,随爷爷奶奶搬迁到洪雅牟河坝,因为舅公(奶奶的兄弟)是当地的保长,可以庇护父辈们不当壮丁。父亲童年丧父,少年丧母,因家庭贫寒,只读了3年私塾。后拜一位道士为师
一、地方 袁皓:出生地通常与童年联系在一起(当然也有例外)。而一个人能不能成为作家、成为怎样的作家,往往被认为是由童年决定的(似乎有些夸大其词)。在你身上,具体是一种什么情况呢? 此称:没有超越经验的写作。 如果把一个作家比作Ai程序,那么它的语料和生成逻辑都是在童年时期成型的,脱离了这个,就没有太多可供替代的支点。 童年作为一生中最重要的阶段,正是一个人思想或情感的养成期。因此,在写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