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葬了亡夫以后的程毕氏头脑一点儿也没有糊涂。她收拾了鼻涕眼泪,将散乱地披在肩上的乌油油的长发重新挽成一个髻,丰丰硕硕地坠在脑后,平平静静地对大家说:“死的已经死啦。” 还没有从丧失亲人的悲痛中完全摆脱出来的亲朋惊叹着女人语言的深刻,不知道该从哪里寻找她如此清醒的原因。只听见女人又说:“粉丝还得出。” 大家就乱纷纷地点头了。在墓地的时候,大家曾经为女人丧夫重击下依然不乱方寸而吃过一惊。那时
“一座久不住人的大院子,红砖房,宽敞的走廊,阳光透过封闭的玻璃照到走廊,地板闪着亮光。厨房门开着,干柴和无烟炭装满柳条筐子,水缸上倒扣着一只旧簸箕。” 窗外大风,吹得树枝子都要断了,每年春天都这样。夜越深,风劲儿也越大,挣脱管束似的。我开始编造一个鬼故事,越吓人越好,最好把读者吓得睡不着。一个荒芜的院子,枯草半人高,然后有人突然闯进来。 “那人穿着牛皮靴子,带着短刀。从背影看,相当魁梧,走路脚
班长给我私发了信息,说毕业二十五周年的同学会筹备得差不多了,只是有极少数同学处于失联状态,组织者的职责是尽量都通知到,至于参不参加,那是他们的事了,然后问我能不能联系上许志,给递个消息过去。看前面几个字我就猜到她会问许志。这些年,也有其他同学陆续向我打听过他。我跟许志自小认识,两家住得近,当年走得也近,上学时经常结伴而行,大家会理所当然地想到通过我了解许志的近况。 我比谁都想知道许志如今怎么样了
1 苗安娜要来龙华打WCBA全明星赛了。郭驰每天数着日子。 他以前不看女篮比赛,看她们打球,还不如去小区篮球场看那帮半大小子对垒。但自从去年有一天鬼使神差般地瞄了一眼电视,他才知道那纯粹是自己的偏见。 郭驰其实不是球迷。严格地说,他并没有什么业余爱好。用陆璐的话来说,他就是一个木头人。但是苗安娜让这个木头人开窍了。郭驰追着看有她出场的球赛,场场不落。捎带着,他也喜欢上了大呼伦女篮,喜欢上了W
环山路北侧,有一通山路口,松柏特别翠绿,路角处竖一巨石,上面刻“普照寺”三字,字迹敦厚庄重。我多次乘车路过,却无缘进访。后有幸拜读作家柳萍女士的散文集《在泰山逐云而行》,里面有一篇《古禅寺听雪》,写的正是雪后的普照寺,我被文章中的大美意境深深感染,更是心向往之。 癸卯年小寒节气,我再次来到泰山脚下。深冬的泰山通透多了,少了一些神秘,更多了一份厚重。这次,我是专门来访普照寺的。普照寺位于泰山西
天空是另一种大海,白云一团一团的,像腾跃飞溅的浪花。我躺在房顶上,不敢看太阳,怕把眼睛晃瞎。几只鸟从头顶飞过,我的梦想追上它,并落于它的翅膀上。我太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整个童年我都活在这个梦里。 爬上房顶,才能更接近梦想。那时的我,再想不出第二种办法了。在我看来,房顶成了我抵达梦想的一座桥,或一条路,至少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我的忧伤。我无数次站在房顶上遥望,那种视野辽阔之感,居高临下之威,带给我
《创世纪》里说:人啊!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医学的说法:人的身体里含量最多的成分是水。化成水分便归于尘土了无痕迹,连骨骼都可以在时间的浸泡中化为乌有。 一具躯体的细胞、器官、血液、水分,是可以用数据科学量化的——这些数据在“一个人”生命运作的正常值中高低起伏。可以量化的身体被我们的灵魂驾驭着,灵魂与身体共渡这段生命的河流。我们的器官因此有着感知。 灵魂真的是身体的司令官吗?它能调配我们的身
一 年初回乡,小儿少了玩伴,只能一人耍耍,却比上次来得开心、野气,让我心生些许快慰。 其乐有四,值得小记。 一、疯追那只母鸡房前屋后跑,口中大呼“滚——滚——滚——”,将平素从爸爸那里学来的臭骂发泄到了一个老实的对象上。可怜那只母鸡,天黑了还躲在繁密的南瓜藤下。被奶奶骗回后,小儿才放过那可怜的母鸡。“本来这只鸡下午要下蛋的,就这只最能下。好了,今天的蛋是‘缩’回去化了,你以后少吃一个蛋了。”
义章多奇人,孙如男算一个。 孙如男人如其名,整天欢蹦乱跳,踢天弄井。她父亲是县京剧团的团长。在剧团,她最喜欢看戏。帷幕拉开,万音齐发,九曲绕梁,鼓点钹声清脆有致,演员们翻飞错落于舞台上盘旋,像磁铁般紧紧吸引着她的眼睛。她还喜欢看演员们排戏,在一旁一招一式地学,有模有样。 有时团里演《美猴王》,舞台上的“小猴子”数目不够时,就把她拉到台上去。她倒也不怯场,抓耳挠腮,眉开眼笑,手舞足蹈,把小猴
面条吃不上,一定要先抄一些给别人! 临走前,安子娘再三叮嘱安子。 今天是安子第一次抬嫁妆的日子。结婚的是本家一个哥哥。大的家具都用车拉着,小的家具就用人力抬,队伍排得越长越好。安子小,也就扛个板凳什么的,最关键的是凑个人场,图个热闹,图个喜庆。 到了新娘子家,果然满屋子满院子都是人,面条已在锅里翻腾,准备伺候抬嫁妆的人。旁边一个小锅里正做着卤子,卤子是用肉丝、鸡蛋、葱花、香菜等做的。将面条捞
一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从外面回来,关上门的时候,他自言自语道。近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爱自言自语了,很多在心中默念的句子,一不小心就说了出来,幸而说的时候声音不大。他在屋中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不疾不徐,手插在裤兜里,努力想象自己在天地之间的样子。现在连散步都让自己感到新奇,也许是刚搬到新房子的缘故吧。热水器开了一会儿,他关上浴室的门,脱光衣服,准备洗澡。他喜欢脱光的感觉,唯有脱光才能达到彻底的放松状
说来也巧,来北京九年,我有七年时间都住在交界地带:先是住在东城和朝阳交界的垂杨柳,再是住在东城与丰台交界的李庄,后来又在丰台和大兴交界的花乡生活了五年。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向前一点儿是东城,向后一点儿是朝阳;向左一点儿是东城,向右一点儿是丰台;向北一点儿是丰台,向南一点儿是大兴。晚饭后散步,如果打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跨过区域界限的时候,天气预报会自动跳转到当前所在的区域。有一段时间我沉迷于寻找不同
如果像近年流行的人格测试那样,把小说也分成“I”(内敛型)和“E”(外向型),《台球》很像是一个“I”(内敛型)人写的小说。在我看来,所谓外向型小说是充满滚滚红尘烟火气和戏剧性的小说,人物社交属性或行动力突出,叙事通常由外部事件和情节推动,小说故事性较强;而所谓内敛型小说则聚焦人物心理,叙事往往不是由事件和情节驱动,而随人物的意识流动。 小说开篇仿佛已经暗示人物的内敛型人格,接下来小说大量细节描
高吉波的散文是一种由美走向崇高的散文。按照康德的观点,崇高是一种由对自然客体的感性不适而激发起来的诉诸理性的审美情调和愉悦。如果说美是想象力和知性相和谐,那么崇高就是想象力和理性相和谐,因此走向崇高就是走向理性,即走向人的道德和敬重。美向崇高过渡即认识向道德过渡的美学表现,“对自然中的崇高的情感就是对于我们自己的使命的敬重,这种敬重我们通过某种偷换而向一个自然客体表示出来(用对于客体的敬重替换了对
生态文学在当下文坛已经呈现勃兴之势,作家队伍持续扩容,作品数量不断丰富,一批颇具影响力的“生态文学作家”相继产生,比如徐刚、苇岸、胡冬林等。这个群体中,冯小军的创作带有非常浓厚的生态伦理特征,他的书写聚焦生态保护和修复,呼吁全社会培植“生态道德”,以期规范人们的消费行为。目前,他已出版《林间笔记》《绿色奇迹塞罕坝》《白色的海,绿色的海》《八步沙的故事》《延伸的绿色长城》《绿水青山看中国——天然林保
戈壁记忆 空是风 虚无是另一阵风 前世,人和事 大都已忘记 从北走到南 又从南走到北 一个人,只记得这一地三三两两、简简单单的小石头 亚欧大陆中心点行记 我长途跋涉,来到塔城 又从塔城向东南行走90公里 ——东经83°36’,北纬46°14’ 我站在了亚欧大陆中心点 地理测绘数据为证: 此时,整个亚欧大陆之上 我就是距离大海和远方,最远的那个人 游客和行人都走了,留
我要去往遥远辽阔的海上 我要去往遥远辽阔的海上,携带一架 马的遗骨,我要在起伏蔚蓝的田亩上 挖掘深深的墓,那液体的土层泛着泡沫 晶莹的宫殿镶嵌着宝石 我要在浩瀚的海洋上栽种并培植我的马驹 那变成石头的马头和马尾 那古老的瓷器般的内脏 但现在它是一架古琴 是编织时光的纺车 我要在海浪完全合拢前再看它一眼 而一只苍老的海龟正把马的肺叶推到浪尖 那是一盏照耀我的大灯 多年来一直
浇灌沥青 黄蜂在一大簇虞美人花上嗡声作响 声音响过远处闷声的隐雷 沿屋檐修筑着一条排水沟 雨水顺着水沟排入宽阔而平缓的溪流 工地正在浇灌沥青 沥青缓缓流入混凝土板块间的缝隙 一条黑色的河流成为大地新的纹理 太阳的热力在地平线上蒸腾 荒草和泥地在一齐变形 气流正摆脱局限之苦 正在修补自身 正冉冉上升到 虹那样鲜亮的弧度 一年四季 光与光互相吞噬 桥无言,身体里充满着石头和积
力 量 郭 辉 从青石板 闪电状的裂缝里 一头拱了出来 力量可以无声 石板沉沉 红蚯蚓呀 必定是,用了整整 一生的角力 那深紫色的肉身 驱动着生命的伟大 它在 脱颖而出,触动着我 也触到了 九霄鸟语与 一顶天光 像一名银匠那样耐心地敲打 党 剑 熔银绚丽 银水翻腾 岁月深处 一名银匠耐心地敲打 执意敲打 那些尘埃低处散落的锈迹斑斑 耐心地发出叮当打
面朝大海,背靠大陆。一片古老的土地,一种诗意的栖居方式。此地人耿介忠义、豪爽豁达、谦和风趣,被誉为“自然之子”。他们经历过磨难,却从未消沉迷失,始终保有中原文化的底色,有“最有做中国标准人的资格”。山的刚毅,海的浪漫,这里的景色醉心又疗愈。文学的复兴,美酒的醇香,从这里传来的消息格外令人喜悦和振作。在山海之间,文化与经济,相互激荡,彼此生发,共同书写着北纬37°的美谈佳话。 一 烟台,是彼岸的
1984年的春节,我第一次与葡萄酒相遇。 厨房,母亲和三姐在准备祭祀菜品及年夜饭。堂屋,父亲率哥哥贴春联。三荤三素,摆上供桌。父亲率领我们洗手焚香,磕头敬祖宗。鞭炮炸响。先是一家响,接着家家响,响成一片。拜祖仪式冗长,喷喷香的饭菜令等待更觉冗长。 年夜饭终于开始。八仙桌上,三耳泥炉当中坐,四周布满菜肴。父亲拿出他的酒具。他其实并不善饮,只是喜欢搞点儿仪式感。每年大年夜,先是请出他那一套青花瓷酒
西 城 外婆从菜地走出来,戴着浅灰色的手套,带着半干的泥巴。她走过猪圈,走过那棵巨大的杨树,走到砖块的尽头,直到我看不见。我竖着耳朵,发现连鸡啄米的声音都盖过了她的脚步声。 外婆还在菜地的时候,弯着腰,被樱桃树和柿子树挡住,被菜缨子和杂草团挡住。我坐在马扎上,看云翳堆积在菜地上方。外婆说:“乖西城,下雨了,躲进去吧。”我光着脚把马扎搬到屋里,脚底是一层黄豆粉一样的浮土,用手抹一下,擦不掉,反倒
随着创意写作在国内的兴起、推广与深化,对文化产业和各种社会事务的介入,创意写作正在对传统的文学观念、写作方式乃至整体的文学生态产生着巨大的影响与颠覆。而在创意写作这一新领域的文学构建当中,“写什么”和“怎样写”是尤其重要的两个问题,前者回应的是“今天需要什么样的创意写作”,后者回应的则是“创意是什么”。令人惊喜的是,《纰缪》这篇小说做出了有相当建设性的回应。 这是一篇从结构到叙事都构思精巧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