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着学姐个人画展的广告在我每天乘坐的公交站台出现后,学姐的名字比以往更高频率地出现在我生活中。小镇只有三条公交线路,镇中心的站台广告牌全部换成了由金、银色块面交织绘成的现代主义画作,“首位溪镇画家个展即将在中央美术馆展览”,学姐的脸印在左上角,咧着嘴笑,牙齿白得不像话。公交车在转角处等待着,有只蜘蛛趴在学姐的额头,我站起身,用手指拍了拍广告牌的玻璃,蜘蛛纹丝不动。 到工作室后,我照例把泡着浓茶的
一阵鸟鸣声叫醒了他。他从床头拿起手机,关掉闹钟。酒红色的绒布窗帘严实地罩住窗户,屋内漆黑一片,梦躲在暗处伺机回冲。他打开日光灯,困倦地揉着眼睛,爬楼,爬楼。他从冰箱里取出牛奶,两三口喝完,嘴角溢出些许。空牛奶盒被随意放在桌上,倒在几个一模一样的牛奶盒旁。爬楼,爬楼。他套上速干外套,房门开启的瞬间,他缩起脖子,睡意全被吹散了。爬楼,爬楼! 他从公寓的8楼开始爬,一口气爬到29楼,呼吸中不再带着凉意
公交车开到码头,张涛提着行李往前走,却看到码头空空荡荡。售票口用一个栏杆锁住,旁边一个穿制服的说:“今天不开船。”“不开船?”“浪太大了,船都停了。” 张涛站在售票口,不一会儿,好几个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许多人都在岛上订了旅店,却没想过船会停运,有的商量该去哪儿住,有的则默默搜寻去别的地方的客车。张涛没有订房,不到岛上,也没什么损失,但他一时也想不起来能去别的什么地方,正如他到这里来,也是莽莽
你 你在上大学的时候,终于变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混蛋,艺术院校的管理本来就很宽松,再加上民办的缘故,教学质量更加差劲。当然,这也不能只埋怨学校,更多的是你们自身的问题,猪种的品质不够好就怪猪圈,没这个道理。 你们被饲养在梓潼县城一角,四周围绕着深山,和水牛、飞鸟、鱼儿为伴。运气好还能在冬日遇见没有冬眠的蛤蟆,动物都要比人类勤奋,可你们依旧没有感到羞愧。 四川的温度比北方高许多,春天也要来得早一
夜里十点左右,我在手机上写一个小说。书店里没人了,店里店外一片安静。我正要起身关门,作家突然推门进来了。我有点意外,我和他在一些聚会上见过几次,但从来没有单独聊过,他也没来过店里,这次也没在手机上先打招呼。我就笑着迎接他,请他在沙发上坐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往热水壶里倒矿泉水,一边问他:“老师,今天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作家腼腆地说:“我骑着电动车兜风,这些天暖和了,骑着骑着就到你这里了,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把冰箱里的东西弄走的。真的。 定陶城的火车站,很小,每天只有两班车到省城。早上一班是绿皮火车,九点四十分发车,需要三个多小时,才能抵达省城。另一班车是动车,下午七点二十分发车,仅需一个半小时,就能抵达,但票价也贵。我选择上午那班慢车,不是因为便宜,而是和高叔约好了,中午在火车站见面。头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未眠,总听到有什么声音在耳边环绕。我起床,不敢开灯,只是打开手机微弱的手电筒
1 庆雷先生跟我在西安一所民办大学共事过四年。他以前在西京大学文学院任教。客观地讲,国内的文学评论界,是有他一席之地的。我初写小说时,就关注到了他的学术文章。他那直截了当甚至有点刻薄的评论风格,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退休后,他被返聘到我们学校,跟我在同一个教研室。我一直尊称他庆雷先生。庆雷先生个子不高,满脸的胡须,浓密的灰白头发梳得有棱有角,一对细小的眼睛却显得炯炯有神。他总穿一件深灰色夹克,给人
“艾莉,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谢你出现在这里。”仓宇杰抱着头,用一种压抑的声音对站在斜后方的金发碧眼女性说道。 “为什么,船长?您刚才不是还明确表示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吗?” “只要能和我说话就行。” “我目前正在进行这项任务。” “你说话的方式很生硬。” “抱歉,我可能需要一点幽默感。” “谢谢你,这点都考虑到了。” “如果作为谈话对象,我随时都可以。船长,我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象自己是一个
马嵬驿 这里是一段历史的斜坡,也是一个女人的天堑。 这里也是让每一个男人感到羞愧的地方。 但事实上,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哪个男人站出来道歉。 埋在这里的女人,生前极尽荣耀。 那个爱她的男人,位极人世。 还有人为此写下了一首著名的爱情诗。 但我并不认为她拥有过爱情。 更多的,恐怕是强颜欢笑,以及无人之际 独自品咂的屈辱。 而后来的一段白绫,又让史书 多了一段触目惊心又熟视无睹的空
菜场之谜 笔直的莴苣、趴下的西蓝花 和自我封闭的青椒,谁更符合 时代的审美? 赤豆、绿豆、土豆——红、绿、黄 最美色彩的竞争,谁能胜出? 冬瓜嘲笑着芝麻,地衣打抱不平 “真正的强者都懂得善待弱小的事物 我们那么卑微,太阳总是给我们 尊重和慈爱” 一群虾依然打打闹闹 对步步逼近的危险一无所知 甲鱼依然从容不迫,它以为它的壳 能抵抗一切人入侵 鸽子审判着人类 ——同一张嘴
是寂静,而不是回声 金色河水上偶尔飘过块状的云翳, 树林顿时暗下来。 ——这是一天将尽时分。 捕鱼人站在木筏上, 用力撒着网。 银色的鱼群将怎样来到他身边? 灰鹅嘶哑地叫着, 一天将尽。口袋里再掏不出令人心慌的 秘密。有人唱着“长亭外, 古道边……”,拐过树林转角。 红叶槭在流血; 暮色咯噔一下又加深了几分。一天将尽。 下雨了。我们在雨中回答那些在 晴天提出的问题;
阁楼 从前,阁楼供放先祖棺木 又黑又笨重 一楼厅堂,排窗落地 中间摆四方桌、太师椅、宽阔矮塌 不似如今,檩木陈旧,烟炭画模糊 鱼鳞小瓦也须得更换 不似现在,雨落山村 木工、泥瓦匠、雕工闲着,以耍小钱取乐 一个人输了,叫声尖细 恰似灶头老鼠 浮生 喜欢这样,凉棚之下 菩萨也睡了 红灯笼,一个一个数过去,有四个 不摇,也不晃 其下是神龛,摆放苹果五只;柑橘五枚; 香蕉
青草下 那些晃动在道路尽头的头颅 最终都没入了地平线下 但是,他们还会在另一个方向冒出来 我怀疑,最先跃出地面的太阳 就是那个领队的人;我还怀疑 空中也有一条条线 太阳就是沿着那些线升上了天空 现在,太阳环绕着我们,它经过 我们的头顶,然后,一点点降落,消失 让我相信,那些不可一世的事物 无一例外,都在青草之下隐藏着 所以,我一次次拨开草丛 企图望见那一道道沉没的地平线
在春天,我从以往的孤独中逃离, 围困我的那些墙倒塌之后,我失去依靠。 虽然这个世界有无数的门, 但我仍然恐惧新的墙从大地上长出。 夜晚,从墙里传出的窸窣声使我受到惊吓, 仿佛有老鼠、蛇,流浪的灵魂在其中聚会。 如果它们成群结队现身于我的眼前, 我应该欣喜,还是哭泣? 如果墙里有密密麻麻的眼睛, 它们怀着不洁的目的凝视我—— 我一直没有跟上队伍,一直沉溺于悲伤, 它们会不会变成
一片安静的芦苇,在旷野里舞蹈 森林的涛声 在镜子里回荡。现在 老家的庄稼已经长高 卖水果的老人正站在镜子里 银质的波光 还原生活的味道 被挂断的电话,陷入沼泽 镜子里的事物,依然在涛声里沉浮 一座临江的小城 有你多年前的背影 镜子里的夏天,“悬挂在回忆的天空” 它照见的往事 永不生锈 寂寞之人 被打碎的瓷器,像他凌乱的脚步 寂寞之人,正走过废弃的工厂 余晖下的群山
五月青苔铺满石岸的立面 你爱上它的厚重与匀称 犹如强迫症患者想要逐一抚摸检视 这葳蕤的城池是缩微的原始森林 在阴暗与光亮的边缘 有窄窄的苔痕若隐若现 回望身后大片的苔藓之城 它们是拓荒也是固守 是另一种意义的戍边 等待雨水和树影遮蔽的接济 开着花抱着群的城池并不注意这些 它们径自蓬勃着,活得绿意盎然 也活得有声有色没心没肺
我上山时,没有与谁相遇 下山时,也没看见人 落在青石台阶上的叶子 却多么像是谁的脚印 它们纷纷朝山下跑去 银杏穿着僧鞋,枫叶赤脚 悄无声息地踩在石板上 一副魂归故里的样子 仿佛家应该在更低的海拔 更接近心如止水的地方 风,善解人意地吹送 露水早已经一路干透 我这是走在了落叶的前头 还是在它们后面? 我想同它们一起到达 不早不晚,时节刚好 一地碎花 雨,可以落在这里
我拆开你前年留下的茶 茶叶已攥成一个个拳头 沸水一冲就松开 像我们经历的某些事 忽然就舒展了 绿色在水面打滚 揉碎了半杯春天 每片叶子都有自己的影子 像我们藏着的秘密 我眼睁睁地看着雾气 升腾,触不可及 空气有了重量 有些停在玻璃上 慢慢洇成青色的血管 泡胀的茶叶沉在杯底 像每个午夜褪去的皮囊 我一遍遍地泡 水越来越淡 直到没有味道——透明—— 原来所有热烈都
德雷克海峡的天空精灵 去一趟南极,这是一个在内心埋了太久的愿望,今天上船了。 “南纬60度以南没有法律,只有德雷克。”老水手在乌斯怀亚酒吧的预言被晨雾裹着,落在我的绿色冲锋衣上。阿特拉斯探险邮轮的舷窗外,信天翁正用灰白翅尖切开混沌的黎明,德雷克海峡在阴云下露出铅灰色的獠牙。 今天是穿越德雷克海峡的第一天。现在的波涛不太汹涌,海天交界处有一道红的天空,但是看不到太阳。现在3:30。天已经亮了,
1 明代有威望的士绅家庭有必备的三件套,即家班、园林、藏书楼。 明朝皇帝从朱元璋开始几乎个个都是戏迷,甚至朱元璋的第十七子朱权、孙子朱有燉就直接推动了杂剧和散曲的发展。周宪王朱有燉(1379-1439)至少创作了包括《黑旋风仗义疏财》在内的三十多种杂剧。宁献王朱权(1378-1448)生得白皙,神姿朗秀,博古好学。中年的朱权倾心于道教,还撰写了八卷《天皇至道太清玉册》。他不仅创作了二十多种杂剧
一 京藏高速行进到海拔3100米的地方,是湟源县日月藏乡驻地。怀着一种对山川河谷以及远方的诗意探寻,外来客都喜欢将这里叫作日月小镇。到日月小镇仿佛触到了一种人生之旅的高度似的,如同天涯海角触到了视界的宽度一般。高度之外,还有沧海星辰,岁月倥偬的况味油然而生。这便是远人心中的日月小镇了。如果从未到过此地,带着陌生感想象一下,这里便应是活脱脱的古道西风瘦马的现实版。确乎也是古道,而且是千百年来茶马古
鱼网之狱 抓周那天,他被放在一张红色的毯子上,上面放着书、毛笔、纸、算盘、官印、玩具……未等大人提示,他就朝着这些东西爬过去。在场几十双眼睛生生被他牵引着:官印、书、毛笔,再不济,玩具也可以,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生衣食无忧。可他偏偏绕过这些,胖乎乎的小手往前一伸,一把抓住了放在最边角的梭子。不顾周围惊讶和失落的目光,坐在那里,顾自把玩起来。那把竹制的梭子,尖锐的两端被绸布包了起来,中间略粗,如一
老家马村小傅家位于诸暨南门十五里许,背靠长山山脉,前瞰浦阳江。在浦阳江和长山山脉之间是千顷良田。农耕时代,这里确实是风水宝地,大水不漫,干旱不怕。北宋末年,为避战乱,祖先南渡,慧眼相中,遂安居乐业。村子前面,是一条上连诸暨下接义乌的官道,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平行于官道的浙赣铁路建成,村落又紧挨着铁路,扩展延伸,繁衍生息。 这样富庶的地方,足以引人艳羡。村里很少有娶不进老婆的男人和嫁不出去的姑娘。
一 上交手机、接受安检、排好队列,两扇威严厚重的大铁门轰然开启。高墙、铁窗、忏悔、泪水、孤独、渴望……霎时间,诸多词汇在我脑海中一一闪现。这样的场景,一生中所能经历者屈指可数,所有的想象皆源自少得可怜的间接经验。 这是未成年犯管教所监管区。平生第一次,我以参观者的身份走了进来。白花花的阳光有些刺眼,九月已近尾声,秋老虎仍在南方大地上发威。如果忘记身后那堵森严的墙以及轻易不能开启的大门,我会以为
纤维在纸上凝成花,隐隐透着香。 我落笔,墨色在纸上肆意流淌,透过纤维,泛着古韵。纸吮着墨,墨吃着纸。纸与墨互相渗得很透,都嵌进彼此的魂里去了。这的确是一张好纸,用来做蝶的翅膀,制作追逐落日的纸鸢。 “云飞锦绮落,花发缥红披。舒卷随幽显,廉方合轨仪。”唐朝诗人李峤在《纸》这诗中说,纸上作画,能画出云飞霞落,花开相映,颜色美艳。而且纸张舒卷自如,外形棱角分明,方方正正。如果引申到做人的道理,可谓刚
1 一九九四年的夏天,志高买了一台大彩电,放在小卖部的门口。时值美国世界杯足球赛,每晚吸引着众多村民围在一起看球。懂球的在那边看得热血沸腾,不懂球的也在热闹中啧啧称赞。志高小卖部的棒冰和啤酒销量一度大增。 我对外婆说,我们也把电视机搬出去,小吃店生意就会很好。 外婆说,我们小电视机比不上人家的大彩电。 我说,声音放大一点就行。 外婆说,大家都晚上看,我晚上又不卖东西。 我说,那就早上搬
象山港的洋流自北向南下压、西沪港的潮水自南向北上涌,两者一用力也就挤出了这块横卧的尖状陆地,像一只回首西望的鹰的突出利嘴,把守着两港通连的门户。 这段尖状陆地是隔开母港和子港的天然岸堤,正是这道豁开着一方小缺口的屏障,使得两港相隔又相连,“湾里有湾、港中有港”似是母子间相携相扶、同进共退。这向港中突出的三角地带在地理名称上应该称之为“海岬”,只是它的尖角朝向港内,因此并没有显得那么突兀。身在“海
一 何谓“离岛”?词典上说是“大岛屿周围的小岛屿”。这个说法,似乎颇为模糊。譬如舟山群岛,在东海之滨,有一千多个岛屿,就像撒在大海中的棋子,散落在二万二千平方公里的海面上,岛屿的“大”和“小”及排列布局,并无规律可寻,都是相对而言,故不能一概而论。 但在人们的心中,还是有一杆秤。所谓“离岛”,一般都是相对比较偏远,而且面积不大的岛屿。“离”,是人的心理感受,觉得自己所住的岛,与大岛或中心岛屿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