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拐棍 新隧道施工的声响占据了一整个夏天 尘土自然也从窗户飞扬进来 长期无人居住的屋子很快扑满灰粒 屋子的主人病逝,已经埋葬 命途坎坷的拐棍收藏家 逢人就炫耀拐棍的精美、结实 不舍得拿来拄着,担忧会被人偷走 她一遍一遍擦拭拐棍,如同擦拭病重亲人的身体 越擦越薄。亲人去世后 一群新拐棍站在墙角,周身覆着白雪 三十度的高温也没能将它们融化 反而在起风的日子里继续飞扬,从拐棍
故乡的父亲 有时,我会放下手中的笔 想想故乡的蓝天 杨树挺拔,叶子稀疏 冬天就要来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时节 果实堆满粮仓 成群结队的雁飞往南方 我目睹父亲从屋脊滑落 重重跌倒,摔断了右腿 父亲深褐色的外套沾满霜雪 现在,白沙样的雪落进眼中 风息时,父亲的坟上覆满 被风吹折的草茎 秋天的傍晚 去红砖路散步 修整后的道路平坦开阔 日光从槐树和栾树上撤回 叶子在晚风中
鸟 影 在晨光里醒来,习惯性地拿起茶壶 倒杯水囫囵喝下,冰凉之感瞬时沁入骨髓 秋意竟已侵蚀得这么深了吗? 我慌乱地打开窗——玉兰树没有嫩芽 半枯半绿的松针躺满台阶 时间就这么荒废了,我茫然地站着,不知所措 似乎今天也要浑浑噩噩地忙碌着 可窗边掠过了几片轻薄的影子,如流星般 消失在树丛里,我足够幸运,所以窥见 然后心思莫名地活泛起来 那不是燕子,它们早已南飞 更不是鹰隼,这里
天选之石 我的母亲走了那么远的路 神色仍是探究,像在寻觅丢失的孩子 沿着冲毁的河道 黄色的泥巴裹着草木 洪水经过,除了毁坏 还有鱼汛和迁徙的石头 它们手挽着手 在动荡中磨平棱角,垂下脑袋 下游,我的母亲终于挑出扁平的一块 经历盐巴,水,发酵的味道 好似补天后被弃在人间 吃着苦,挨着日子 它会和北方的大缸,腌白菜 拥挤着,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 麻绳将军 最初是扭结时间,
谒陈亮墓 草是绿的,树是绿的,还有青苔 和栅栏,万古不变,被幽微 和广大的生机覆盖,而亡灵何在? 一袭象征性的衣冠 既便早就埋下,也已为土 根本不知今日桂冠是纸质的 或究竟意味什么 他人在古代 现代只有他的坟冢,另一世界的 入口,地下深不可测 只有文物在 而他已从墓穴出走,龙川公园和广场 剑和酒 从来没有离开英雄与诗人的手 南溪还在给青山照镜 春风满坐,都不肯老去
记得在永康“放怀居”青莲小筑喝茶,见室内字画不俗,我饮了一盅茶便离座去看墙上字画,见一幅字,大拙,装裱在镜框里,却无落款,句子也有趣——“画美人瘦,不可枯瘦,要润要饱,肥不能蠢,肥要有风韵,要有弹性。”此非指画美人之法,作诗亦然。 出“放怀居”便是碧青苍郁的南溪,四月天气,日前都是急雷风雨,大水横流,上游冲下的枯木横挂在栏闸上,水溅白花,肆意而坦然,已有暮春气息。逝水青山,不觉引起些英雄气,老谢
咏而归 天几乎黑了,管理员关门下山, 指了条近道。绕过停车场和新院墙, 常乐寺以废墟之莽莽,带来 无数佛的残躯。说法声之绚烂 已不可及,透过火而来的物质的 青烟,袅袅于访者与访者间的空隙。 他们不顾闭园时间已过,以骄纵的 醉意,任意划动身体里的叶片。 山峦凝结成块,沉沉雾霭借雪松之枝 的颤动,暂时化开。他们有时静下来, 有意让身后的脚印,先在盲默中 消融。她内心简朴,有时过
我在写诗。或者说,我还在写诗。二十余年前论坛时代一拥而上的那些诗人们,去哪里了?生活是下沉的,诗只是偶尔能抓住的一块木板。然后你会去抓住另一块。我浮在水面又滑落,呛了不少水,也主动喝了不少水。审视了自己一大圈,觉得还是在这块木板上我得到了想要的喘息空间:能看到天空,也偶尔得以有点力气,往深处潜,摸到石头,踮起脚在河底行走。我怀念故乡的河,随着季节变幻,有时候很深,有时候很浅,但我一直在抓住那块从童
夜宿金陵 隔音玻璃 隔断了汽车的鸣笛 但没有隔断汽车鸣笛的模样 我依然能听见 隔壁博物馆里 泥人和瓷人 在午夜的楼梯上徘徊 依然听见 瓷器上的淑女 用押韵的丝巾 擦眼泪 王朝崩塌 爱情总是 瓷器上的泪痕 ……尽管隔着很多高楼 我还是看见秦淮河 在数民国时期的红豆 不要修辞 不要修辞 要一片叶子 风穿过门 如一个女子 她裙子上的云 被风绣在上面 很多
中 午 中午将空 狡猾的铁 矗立角落的另一重意义 你将凝视白色变体的发生 你将自己踅进白昼的阴影里 一只脚瞬间开满繁星 哦,在玫瑰灿烂的起点 必有一片桃叶在一个早晨胜出 无 限 你充满有限纸张的一天 将一些麦芒高高竖起 看!你终将回到 被秋天忽略的广阔情意 到达深秋 你再一次看见辽阔的我们 公元前你被追逐 公元后你追逐她们…… 美丽的时间往上看 是一生的流水
中秋帖 九月的李杜祠 浓郁的桂花美得让人窒息 思念早已步入秋天的更深处 有时 我的孤独就像发亮的石头 闪动后无声消逝 想起那些黯淡的时光 是诗歌的火焰 照亮着我的灵魂 落日与街景梦幻般出现 让我的呼吸有些杂乱 于是鸟语划破了沉默 是的 今夜我确实只能握住手中的这支笔 遥想起江南的明月…… 乌衣巷古井 秋天我在南京穿过文德桥 走进闻名的乌衣巷 就像走进早已尘封的往事 轻风抚摸的
茶室里的旧扫帚 我一直不明白近八十岁的老父亲 何以把一个重近十斤的空瓷酒瓶 放在客厅两米多高的储物柜里 他架起简易的家用木梯 一手抓住梯阶,一手提举酒瓶 颤颤地打开柜门,放下酒瓶,再慢慢地 爬下梯子。我忍不住责怪他 太危险!酒瓶摔了不要紧,他要摔了 怎么办?老父不满地嘀咕着 哪会摔!放习惯了! 的确,十几年来,我同父母 生活在一起,目睹他们一直是 一种老态,有着生活的老习
流 水 我也喜欢望星星、望月亮 只因能与它们交流眼神 那些与我们从未交流过眼神的 人啊,物啊,还不如水,不如流水 流水它匆匆一瞥 就决然远去,带走了我们的魂 意料之中 总有一个字 你在课本里没有读过 总有一个人 你在梦中也没有见过 总有一件事 出现在距你意料之外一万里的地方 总有一首诗,从距你意料之外一万里的地方 突然来到你的笔下 像是一个前来给你养老送终的孩子
诸般混乱的地名点缀着这部书繁密的枝丫 像一树槐花 这是一部在937年写下的卷册 腐儒文笔,士人心墨 槐花与蜜蜂,槐影与鬼魅 时间与地理在名称里交织,变幻,烟霭重重 你反复读得越多,发现也就越多 细嗅中的 一朵小花,是一朵小一点儿的宁静 兰麝香犹在,环佩声渐远 这时候,北固山下八百里加急 已不再是社稷有恙 琥 珀 ……能将时光扣留的 你亲爱的松脂可以,诗篇可以,爱情 也
诗人波德莱尔 诗人波德莱尔 走在诗歌的忧巷里 苦闷时,就用耳朵看书 用眼睛去闻巴黎的腐臭 象征和通感 是他手中最得意的家什 像《恶之花》和《巴黎的忧郁》 都是他孤独忧郁的苦难表征 于是,象征派和整个现代派 都从他的手中涌流而出 波德莱尔无穷灿烂的智慧 非常茂盛地生长在他 宽厚无比的额头地带 他把文学和艺术的冥思苦想 沉重地堆放在他那 眼睑以上,只要他的炯目一闪 那
那一年 贾平凹来平凉 写完《浮躁》 心情平静地说 我们去六盘山吧 一进沟 只见沟依靠的坡 倾斜着 总摆不平事物 野草开会 都裹花帕 山风旅游 到处采购 平凹正想唱歌 却见 六盘山从树巢里 掏出一把鸟叫 走乏了 我们坐在山坡 望西山太阳 像切开的半个西瓜 平凹指指 说你抬头 就见有云跑来 当足球踢 踢来踢去 滑倒了云也滑倒了树 弄得红汁溅红半空 有一点飞到我脸上
我说空了 那是落日染红晚霞 暮鼓刚刚敲响 我说静了 那是暮鼓敲响之后 最后一声鸟鸣 隐入山林 当鸟儿闭口不语 人世开始喧嚣 山河因此而静默 林鸱鸟 我的一生 如同林鸱鸟 大多时光,在伪装中度过 隐卧,极少飞翔 将自己伪装成枯木 以此捕捉,所需的蚊虫
我看到的松鼠 不是你们所看到过的 它应该不机敏 并且缺少智慧 它的小脚丫拖着一副铁夹子 爬行在山壁上 它应该是逃过了死 可是如何生? 它一边爬行 拖在身后的铁夹一边 不时扫落碎石 可以想到 它已经失去了天生的爬树技能 我心疼它 真想借给它我用过的 也是有效的—— 断臂求生的本领 我们的爱 我们的爱是力气 帮邻居盖房,一口气垒到十型砖 也没人主动收手 我们的
我将保持一种空的模样 我喜欢游走在二月的林间 二月的林间还是那么空 枯枝,败叶,残雪 一切都能找到冬天的模样 二月的林间就是一个道场 它适合一个人修炼 你可以闭目养神 去听一场或远或近鸟鸣的盛宴 此刻,有阳光就再好不过了 它静静地沐浴着你 让你感觉逐步温暖的力量 二月的林间一切都在将变未变 在一切未变之前 我将谦卑地保持一种空的模样! 昨 天 一条河流蜿蜒转向别处
光在密林穿行 形状,定义 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 大地若有情感 一定是包容并蓄的 一定是自由的 一定是向阳而生的 从密林与山涧穿行而过 追寻光,成为光 绝不,在阴影之下 成为附属,抑或仰人鼻息 每一种绿色,都曾穿越黑暗 在成为树之前,首先成为自己 我们,都可以做一颗山谷里的种子 都可以拥有,破土而出的生命力 桫椤的腹腔 天地在演奏,鹿王的月拉上弓弦 铺在海平面之上,微
邛海,静态的时间 山就这样接近了蓝天和白云, 披上雪白的阳光,山峰与山峰极富质感。 风,随心所欲地撕扯树枝的妩媚, 那些春天的梦,一次又一次地复活。 辽阔的视线,握着阳光的清瘦, 鸟鸣穿梭于习惯的传说。不能言传的秘密, 藏在野鸭漫不经心的双翅。 雪白的阳光,守护黄葛树的贞洁, 千百年以来,长在无边无际的水镜里。 到处都是风俗的习惯,在我眼里, 飞来飞去的候鸟,像控制不了 浪
抚过荒草,抚过废墟 抚过倒塌的神偶 也抚过地下秘密通道,留下它的潮湿 抚过一个人用过的锄具,把它的锈迹 再加深一遍 抚过泥里的孩子,把他的笑声 带到远方 某年春天,我看到一张行将逝去的脸 他的枯眼一直没有合上 等待外地赶回来的那只手 像春风一样滑过去 我们还顺便烧去他的衣物、被褥 草席,以及其他 想把他在尘世中受到的苦难 再轻轻抚去一点 恐惊天上人 父亲默声拉开抽屉
登上高原 从低海拔一步步登上高原 每爬上一个刻度 我的身躯都向下弯一个尺寸 呼吸也多一份隆重 有如我对崇高与巍峨的景仰 爬至雪际线 我的身躯像植被 由乔木矮至灌木 再矮至一层层浅草 最后,卸下自己的轮廓和所有负重 我与雪花站立成等高 世界与我的内心,都安静了 雪峰,一生都在融化桂冠 此刻,我搬出电脑 正对雅拉雪山,想写下对你 已知的颂词。我堆积的所有语汇 在你雪线
叶 落 为天落,为地落,为树落 为自己落 树欲静而风不止 乌鸦栖枝而鸣 西风啊 正通过我日渐稀疏的头顶 这座孤峰已经失声 静静伫立在喧嚣的人群中 易水河 坐在易水岸边,像一万年前的那个人 闭上眼,河水借我的身体流 一年,一年,流完一万年 只用了一秒:一年不多,一年不少 我的身体胀疼 心却空空荡荡 河水掏空了它 身体这么小 这么长而丰饶的一条河 憋在里面流,该多
托素湖 很多人穿着短袖,但在快艇上 穿着加绒裤的我依然感觉到冷 从岸边到湖中央,换个角度 就发现深不可测的蓝 有两种属性。一种是抚慰 而另一种撕扯 正加速离析我身体里的盐 蓝而清澈。我像一只水鸟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忧伤,也没有 想象中的那么兴奋。只是伸出手 一次次探触浪花,一次次 把沾水的手指放入口中 ——冰凉,微咸。让整个身心 保持着与湖水相同的咸度 去德令哈的列车上
琚庄古槐 五百年了,日夜守着 汤帝庙,和百步之遥的关帝庙 还有古戏台上晾晒的老玉米 还有青灰色的高门楼 和从高门楼进出的人 丁村遗址 很偏僻的丁村 遗址碑立在很偏僻的一座亭子里 四周山河环抱,只有 我们两个人 拍过照要走 一车驶近,下来俩男的 看着像兄弟 聊起来,是老人和他的女婿 一小片石器也没有捡到 几十万年前的丁村人 根本不喜欢我们 翻动他们 陶寺遗址
一次事件 山风尾随我们进入百牧林 值守的山峦,居然没有发现 这让沟中的花花草草 纷纷摇头慨叹 另外一种版本: 山风是辆慢火车 我们置身其中 从中年到青年,从青年到童年 继续进沟 我们看到了婴儿般的自己 整个事件:风把我们带进沟中 风声一直咣当咣当地响着 仿佛,风声发生了机械故障 仿佛,这些年,我们一直在驶向山沟 寻鸟记 哪种鸟最先起床,哪种鸟叫声最大 毫无疑问,鸟
谎言饱和之际 蒸馏是一种科学实验 人鱼的泪变成晶体 本以为透明纯净之物 ——雪花、白天鹅羽毛、易碎的琉璃 以及象征爱情的一切事物 都附上越写越长的成分表 海水泄漏,海水渗透 珊瑚在比目鱼催促下沉淀 堆成暗礁,埋葬旧闻 被冲进龟壳 置于潮汐的某个角落 交由海怪看守 人鱼许诺一世纪后 用歌声把真相唤醒 在孤寂的侵蚀下 海底多了一具石像 凛冬冷却,尸骸冷却 谎言无法溶
演 员 我们被钉入社会的诸多角色 剧本疯狂,唯一闪烁的 灯蛾在深处招展、缩小…… 血正流涌 波光荡漾 舞台灯光投射至“宿命”的走位 演员缝着自己的影子 扮演他者在此世的永生 遁逝的灵魂渴望光明的器物 找寻、崩溃、大发慈悲…… 安静走向驯良的一生 掌声雷动 属于无限的 少数人身后的江湖 往往缺乏耐心,合掌、躬身 如同一颗子弹早已出膛 我潜入一座城市的幽独 比旷野更
夕阳下的轮椅 当把双脚交给轮椅 漏掉的脚印,忘记了 路过的踪影。而飘落的 枯叶,抑或伸过来的花枝 总是那么平凡和庸常 一匹白马在奔跑 跑进云朵,与那轮夕阳的距离 用一根拐杖测量 于是,黄昏里反射的光 像沙漏的形状,又像一枚 橡皮的擦痕。目之所及 是渐次剩下的黑夜的空 阳台上。那睁开的 万家灯火,都是苍茫的目光 时间的豁口 像一本线装的古书,撕裂的一页 掉落几颗文字
基因密码 城市的香风,吹掉 他身上的泥土气息 吹不走土地的吸引力 对他而言,特殊的爱从未曾减少毫厘 农忙时节,他会回到生养他的故土 跟在老牛身后扶着犁把,裤腿上全是泥巴 插秧,割稻,打谷,晒场 一畦一畦的田垄作为土地的凭证 把祖先的基因密码 植入眼眸,神经,血液 劳作时,他虔诚俯身于土地 远山吹来空旷的风 风中传来鹧鸪声,田野生动起来 荒野呼啸 发明一个词语为背井离乡
地下故乡 人丁冷落的街道下 隐藏着超市 仿佛昔日的时空 挪移至这地底一隅 经年不见的故人 一个个出现 熟悉的俚语 一声比一声悦耳 再尝一尝人挤人的滋味 地下世界 是更真实的故乡 一个童年的小镇 浓缩于方寸之地 故纸堆 蝴蝶缝纫机、凤凰自行车…… 给了新来的房客 有线电视、住宅电话…… 留于之后的居所 如今第三次搬家了 满屋的书,让人作难 这些年的人生 真
东水门 一 断壁残垣 依然纠缠着城内芭蕉园和不远处的禹王庙 商贾云集的场景已是过去 那些从东水门码头拉着货物向陡坡爬上爬下的苦力 那些依山搭建的矮小木板房,吊脚楼 依然搂不住曾经的过往 江上货船汽笛长鸣,像夜晚怨女的哭泣声 又像低沉号子从布满清冽的石阶匆匆溜过 二 来来往往的汽车穿行滨江路 一栋栋明清建筑,夹杂在旅游打卡与休闲的时光里 你只能从一些喧嚣和叫卖声中 寻觅与
我们没有选择遭遇—— 他,一个像我又老又黑瘦的男人 率先到达水潭边停立一会 然后调向,守在后山的洞口—— 传言中的狐狸,或一只严肃的鸟(夜莺)。 他虚妄,而我的幸运靠的是学校围墙上 两只松鼠 它们自由穿行玻璃碴,铁丝网。 我发现,他头顶着一个奇异光环 在路灯与雨水形成的错觉里,以至于 我想到达他的位置 (他转身不见,我怀疑他走进了山洞) 互不干预—— 平行世界的两个行隐者
鸟 鸣 清晨的湖面水雾氤氲 为万物披上神秘面纱 远处有鹧鸪的鸣叫声 穿透重重迷雾 指引迷途难返的我 重返童年时期的小河边 那时我熟悉所有山脉河流的走向 精通上百种鸟雀的鸣叫声 能用挖空的橡子果、新鲜的树叶 吹奏出鸟语,与那些天籁之音唱和 我何时失去了自然通灵之术 又何时学会了人间违心之词 那时我并不知道 那时我并不知道,大湾梁是一座孤岛乐园 群山万壑汹涌如海浪,把它重
一次次,在老家的山坡上 我们打井,把坚硬的石块击碎 把一个三米长,两米宽的槽 挖得尽量深。我们有说有笑 偶尔讲起,死者生前之事 碗口粗的树桩,一束蘑菇,加上一大瓶酒 烟雾袅袅。咳嗽从此没有停歇 或者,一个人的肩膀,扛起了村里 最重的松;再或者枪声吓丢了 一个人的魂,疯疯癫癫 哭哭闹闹,建构了一个人可笑的一生 再往前,我们讲到那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 一脸憨厚,用草叶吹出的声音
犹 疑 是的,大风还没有吹弯路边 新植的树苗,薄霜还未敷上一列 由东向西疾驶的高铁,我还没来得及转头 接住初生羊羔清水的目光,还没有 把未尽的词语转换成浓浓的爱意 那些花瓣,就如湖水中晃来晃去的 一张脸,没有未来地碎了乱了 过去的事已经发生,未知的事件还将继续 就像一堆药片还在喂养着疼痛 就像大地又麻酥酥地恢复着弹性 眼眶里豢养过的那只雌鸟,犹疑地 飞入了云的巢,而我的初遇
不止如此,数不清耳朵醒来了多少次 在月光的霜冷里 从蛐蛐受伤的身体里 村庄的石板屋檐上,青苔召唤 半夜雨鸣,落花的声音变奏为凌晨绝唱 次次虚醒,枕边留下两行湿漉漉的信物 惊喜之余发现她刚离开不远 我不清楚是哪一个方向发出的余音 但我知道 我的身体里有一个人一直在等我 打开声门 失语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疼痛 去包头工地之前 他趁我午睡 买了一袋核桃 放进我的包里 等我醒来
母亲走后 老家屋顶的炊烟 再没有冒出过 春节 我和父亲 回到乡下过年 尝试着用柴草做饭 灶膛的火点着了 但炊烟迟迟上不了屋顶 我看见父亲正对着灶台 掏出一腔暗藏已久的哽咽 大 雪 大雪把黑夜挡在门外 就像此刻,大雪把我挡在乡愁之外 让一挂迟到的马车 反复碾疼我的记忆。 父亲的马车,给镇子的亲人 拉去一车过冬的柴草。 返回的路上,马车拉着一场更大的雪 父亲是跟在大
横跨马路的广告牌 它的钢管里面有鸟栖居 练习飞翔的小鸟沿着电视里的 鸟鸣,跑到店铺里面 它迷失在工业文明里出不去 慌乱的声音,让它的父母 盘旋一圈却找不见,又飞出去 召唤的呼叫,声声慢 双手捧着送出去不久又返回来 许多回头客中的一员 这样懵懂的小家伙有好几个 直到其中一次试飞的时候 有一只直接从广告牌上摔下 被车流淹没。后来对面小区的家猫 又将地面没飞起来的那只误伤
在昭觉拉达草原深处 我与一群啃着三叶草的羊群相遇 我们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如急匆的山风,未组合阳光 就闪退到老村寨再次歇脚。 我远远地注视,该对这些和蔼的黑山羊 对话什么?又或从内心深处想象 如何填平我们的间隔或是连接 再从旷野中冥思小羊羔的身世 如风向标平衡风与气流的磨损。 偶尔抬头看看天空、云朵,还有雪山 练习与它们对话,试图打通我们之间的路 我的眼睛里装满蓝色的水,回答
再次回来,街道依然如前 树影斑驳掉进花溪河,流水却不在意一片落叶 就像在深夜,又有谁来在意流水—— 一切逝去皆是常态 你想起黑夜中的一只手,柔和如闪电 又如同转瞬即逝的灵感 指引着你望向昔日的群山。山的另一边 人潮依然汹涌 人们被困在一条路上,来来去去 一条路,又要承载多少人的青春,才能成熟 一条路上,要在其中往返多少次 才算拥有记忆 很多年前,你曾提着廉价的啤酒 携带着
花不是世界 喜欢日子叫什么节不重要 重要的是想起了花 春节的门神对联太死板,插花 结婚的酒宴彩礼太俗气,摆花 迎宾送客手上也捧着花 高兴,想起了花 花儿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知道,花无语 悲伤的日子没预约就会到来 到来时候会预订一束花 逝者碑前摆上花 悼念的马路边放满花 伟人和混蛋的画像下堆着花 悲伤,与花何干? 花儿悲伤还是不悲伤 谁想过,花不想 我在想,想我是一朵
这意外的安慰 免去了多少浑噩粗俗的日子 那些深爱的事物 是看不见的,被深爱的人也是 他被无声和静止覆盖 在这无涯的世界,显得格外珍贵 那汩汩的春色是美好的,那些 即将来临的人也是美好的 这欣慰对我已足够 此刻夜色正好,我走在 翠溪路193号的街道上 不用去想起那个悲伤的故事,不用 操心不可预见的遥远的未来 也不用担心陈年的伤口何时会涌出血来 我用另一种方式,重新爱这个尘
把名字放进去烫烫 你说这是发誓的语言 就有几滴泪珠翻滚 在墨水中捞来捞去 我得把这段恋情 漂泊在雪地 等待雪融化的时候 我们也被融化 住在墨水隔壁的 是一部新华字典 加点什么佐料呢 我想从字典里寻到一份希望 回赠你
烈焰在时间中燃烧 簇拥向内心是应该是光 你看到的每一个果实耀眼在秋天 它恒定了一个秋天的圆满 色彩的火焰围裹向人世 火的收复也像一场爱的掠夺 是我们会爱上每一个果实 强烈的欲望有时与现实无关 虚无和真理一样可靠 宏大到一场叙事之中 时间的褒贬我们也可以不谈自身的困境 列席于它的早晚 是你每天都要经过它们。一丛灌木在未知中 命名,启示着光的据点 人间不会窘迫的还有精神的范
一身鬃毛的邓生沟没办法藏身了 为了避开密集的恐惧 飞燕草、毛地黄穿着碎花裙子 挤在嫩叶暗处。新叶吐出骨头 鸟鸣不陈旧 绿满山在布置一则寓言的房间 风趣的河谷没装桅杆,站着 像一道裂缝,热与冷紧密地叠在一起 那些没有附加条款的往事,认出了寻根的痕迹 雨落下来,时间在生锈 一道弯悬挂另一道弯,缀着清晨的泪水 像一部电影从蜂鸟的每只眼播放 披着铠甲的风,御座上两手叉腰演讲道:
一头黄牛在地里转来转去 它时不时抬头看看周围的青山 时而又低下头来,嗅嗅地里的野菊花 突然,它又抬起头来,朝着远处 “哞!哞!”叫过几声 像是呼唤曾经牵它上山吃草的孩子 像是在叫曾经犁地的犁铧 养牛的老人,来到它的身边 轻轻抚摸一对牛角,像是安慰一个孤独的孩子 一阵冷风吹来,老牛转过身去,与老人对视 秋深了,霜露盖过田野 一头黄牛在野草疯长的地里转来转去
孤独时,我总想盛装。盥洗室装满 细雾,灯盏追照脂粉影踪,最深的 颜色涂在嘴上,随我潜进通往 长生的眠床。 与时间联手,将碎步细语碾灭,静候 枯鬼的到来。 它常声音低沉,喜动善变,或赞美 或恫吓,一遍遍演述它们的盛典,妄图带走 我的盛装,可我沉默着,任由空宇播放 它的妄想。 我从亲戚家拿回一盏油灯 我从亲戚家拿回一盏油灯,亲戚告诉我 它不能拧亮,也没有油…… 她们说,傻孩子
手 表 我在八点钟看它 它是八点 我在十二点钟看它 它就指向十二 我怀疑它在讨好我 偷 听 装半满旧谷粒的枕头 翻身的时候会响 偷听一些关于丰收的老故事 翻来覆去如是
这几天,依赖嘴唇过日子的荒野 和我碌碌无为的样子很相似 心空出来,能存放手杖 为寂静写下手写信的第一行 贫困和富足,在消逝的屋子 各居其位,看着手心里 长满的蘑菇和盐巴 清点着小学课本里 剥落的好词好句 夕阳覆盖了一万零一个贪念 虚幻硬是砸出来一个窟窿 那些不能遗忘的人 停留在了昨日的缓冲地带 灰尘一个催一个的,吱吱作响 我的目光产生了钝感 流淌在裹满沙粒的远方身上
雨是我的前朝故友 它起步林间 穿着蓝色长衫和布鞋 身后跟着一队凉风 我们在一起有时像两杯茶 有时像两盅酒 他从西山 带来清淡的诵读 和清澈的钟声 他的脚步逐渐密集 我站在屋前 看见他正穿过田舍和旷野 匆匆向我而来
一张古琴横亘在风中 看不见的手指一直在弹奏呀 从清晨到暮晚川流不息 你就像一个音符的注脚 也仿佛桥下的匆匆流水 像幽灵,随风而去 如果你不得不停留,驻足 不是因为心中的堵塞和烦闷 你会真正进入一个巨人的胸怀 体谅他的委屈和震颤 对生命,对时间,不离不弃 你会感到他沉重的压力 无时无刻都没有停止 你会体谅一个男人身上的灰尘 责任,他无数的手臂虚虚地停在空中 由上而下地高
在一个没有阳光的房间 她煮菜,躺卧 为柴米油盐跟妈争论 穷人的坏脾气 在亲人身上没有保留 而在房门之外 她笑,很用心 在一节塞得不能再满的车厢 她被塞住 嘴巴、眼睛和心灵 穷人天生对某些领域关闭 而对另一些领域敞开 而走出地下铁 她即将失去一份塞得更满的工作 在灯火通明的洗手间 她看镜子里的人 看不太清晰 人们不再为过去饮泣 她把破烂儿一次次寄走 穷人的一生就
阳光进来, 从玻璃窗的照射。 另外一些也随风, 从纱窗挤了进来。 它们在写字。 在我房间的地板上, 写“阳光”。 它们没写温暖, 温暖是昨夜的风过。
你没有见过接骨木的树枝 没有见过猴面包树 也没有见过披着雪的剧院 你在读茨维塔耶娃 在1927年2月7日,贝尔维尤 读她写给莱纳的新年书信 “新年来到门口。谁,和我一起 摇晃着杯子,穿过餐桌的边沿?” 不会是莱纳了,他已有了新居所 她谈到海水和钟声 莱茵和拉罗涅,她还 谈到坟墓和石头 莱纳,永远不会再应答了 她在黑暗中,不知有没有望见 漫天的星群在移动 新年第二日,你
我再去翻砂厂时 它已不在了 它繁殖模具,各种各样的金属制品 必须先有它的孩子装铸,然后成型 然后走在街上,走在每个角落 我曾经被它的铁屑刺破脚底 那成圈的废铁丝泛滥银色的光芒 锅炉,磨具们热火朝天了一个少年时代 我寻找像砂罐儿一样的东西 把我少年时捡到的铁屑放进去 咀嚼。而药引像释放的囚徒 一哄而散。我无法成为获胜的羔羊 为放牧者追杀被遮蔽的时间 被遮蔽的时间 我看见很
空山了无一人 顺着水流 顺着多年前父亲的足迹 我匍匐在峡谷之间 虫鸟鸣叫穿过漫山遍野的草木 只有白岩默不作声 万物祥静 而水流不甘于空山的寂寥 我试着学父亲的样子 耕作、育苗、收割…… 背负青山的父亲 也不甘于此 父亲长吼一声 空山回响一声 我转过身 已不见当年父亲喊山的身影 只见空山了无一人
是的,我还坐在那儿 二十几个人 都是爱上写作的人 还坐在那儿 在十八年前的一所乡村师范学校 我们或窃窃私语,或凝神聆听 流行歌曲的旋律在窗外的马路边 在我们的天空忽明忽暗 十八年似乎一晃就过去了 而那些语言的种子 在少年的心中活了下来 顺着日子的缝隙 长出了句子的藤蔓 开出淡淡的绿 我把上面的虫子摘下来 替换成阳光、露珠,小小的雷鸣和闪电 现在,我才感到 几朵安静
很早以前,到火车站送人 可以一直送上火车 进站时,在站台票上 剪一个方型的小缺口 那时候的火车,停的时间长 车窗玻璃也可以拉起来 车上和车下的人 能说很多的话,落很多的泪 火车已经开动了 车下的人还在跟着跑出很远
我再度梦到,第一次出海航行的那个寒夜 出于新奇和无知 我光着脚丫在冰凉的甲板上 走来走去,没穿冬衣的身子瑟瑟发抖 头发乱蓬蓬的—— 巨浪怒吼起来,似乎要向我宣战 带着一股腥味。我无视它的蓝色的阴影, 极力克制内心的晃荡 与纠缠的冷风, 抗争到底。阴霾被我的举止, 吓得畏畏缩缩—— 当金属的月光撒入大海时, 邮轮已然驶过这片凶恶的水域 同时发现,一缕曙光 正轻轻撬动我的眼
爬上梯子可以够到树上的果实 获得甘甜,也可以到达屋顶 眺望更远的地方 我看到许多人都在爬 一出生就开始爬,有的人越爬越高 有的人爬到中途就掉了下来 它有时候会变成台阶、山坡 沾满雨水,或泥泞,它和一切倾斜的事物 有关,充满哲学又浸透着汗水与血 更多时候,它是无形的 杵在光阴的秩序里 我站在它的某一处却浑然不知
马丘比丘之巅,风正在将传说收拢 其中最轻的部分与爱情有关 他们飘浮在高空的样子 多像逝去的岁月,揪着我们不放 但又那么遥不可及,我们 耗尽一生的精力,也无法走近它 我们将词语堆叠,远高于 马丘比丘,也没有用,它在我们 无法企及的地方,并因我们的逼近 而跃居高处,它是否在看着我们 无从得知,但传说却正在向我们靠拢 过去的一切都披上了外套,而我们 在时间面前,成了它记住自己的凭
雨后泥土的腥味,树梢上挂虹 明媚的手,自云端伸进 鸟的梦境,苏醒 抖落音符和光的碎屑 沿岸行走,湖水长满 鱼的鳞片,漫步至林的深处 隐秘之事的美 是无数个瞬间,重叠,交错 像树的根系彼此握得更紧 我们更暧昧。你还在说着一些 暖色的俏皮话,风吹动头顶的树叶 光泻如瀑,淋湿这一切。 鸟吐出软绵绵的呵欠 我感到真切如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