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 念 我们在细密的雨丝里 挖土埋葬老祖。这是一个 草木葱茏的春天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 雨水里的事物清朗明亮 我们一边挖土一边感慨: 多好的土啊,洁净,松软 雨水轻微润湿了它们但 内部仍旧干燥暖和 挖到深处,一丛刺茅根 出现在眼前——这是一味 清热止咳的儿科草药 孩子夜咳,数天未愈 此前数天,家人找遍了 周围的山地。病卧的老祖 在焦急中默默流泪。寻药持续到 葬礼的
云 雾 云雾起于河谷。 那里,水常年奔涌,带走季节的幻象 其中一部分形成云雾 向着山巅飘升,特别是在秋天 在一场雨和另一场雨之间 模仿着人们的生活,或者某种剪不断的絮状物 在天空中漫游。因为遥远 它们整体上显出安静的美的姿容 其实它们紊乱而无序 你抓不住也摸不到,如同梦中的情景。 它们并不承载或者创造什么 只是飘荡,然后重新化为雨水 降落在我们头顶,或者逐渐消隐于无形
瓶中的珍珠李 放在我书房窗台上的 几株重瓣珍珠李 真正目睹过我伏案的光景 没有感动,所以迟迟没有开花 我明白她的固执己见 有很多时候,遗憾的发生全无预料 哪怕我已遵照养护手册 为她十字修根,定期换水 也许她比我的读者 更清楚我的弱点。斗室内 所谓写作,只是反复咀嚼并咽下 语言这枚酸涩的青橄榄 漫长花期中,没人能代替她完成 任何事业。但我还有很多耐心与想象力 可以随时调
寻人启事 薄的梦境,有苦杏仁的味道 穿蓝色大衣,低檐帽,走路时身子微微倾斜的女人失踪了 她叫王群青 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又好像忘了 看不清她的脸,有一些迷惘又奢望欣喜 和街上每一张脸都很相似 鬼针草 黎明前的天空一点点退去沉闷,鸟们藏在林子里 不知是谁第一声的啼叫,一下子进入到一种喜悦 爬上山的时候,太阳就要跳出来 一路上草木是最亲近的 裤子上,鞋子上又沾了鬼针草
有时我们可以同时爱上不同的人或被不同的人爱上 没有问题,我拎起爱的涂料满世界走,我走呀走 有时涂你鲜血的红,有时涂你噩梦的蓝,这些,都没有问题。 我有时当你一人,有时当无数人为一人,这些,也没有问题 有时我被爱爱上有时我被爱恨上有时爱恨交加恰似 无数人追杀一个人。 好不容易 喃喃自语 喃喃自语 那些孤寡日子田边地头晚霞画一条线就来到 从前,说不清童年满天 我们仰望,大喊 好
如果能纯粹当个读者而不是蠢动着想当那个作者,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就像我妹妹,一边泡脚一边捧着《红楼梦》在读,身体得到调理,心灵也获得营养,她不用像我,读一本书时会为突然冒出的句子放下书本,急急坐在电脑前写出一行却接不下第二行,于是无奈地长叹一声,认下已经写不动的命,又回到书本上,但那颗曾被写作激活的心,是不死心于一字无成,于是便在等待与空白中煎熬。我这样的状态持续已经多年了,大约在我过上安稳
梦 一座城市 空空荡荡。我来回穿梭, 感觉在做危险的工作, 自己和自己反复相遇。 时而熟悉,时而陌生, 在家门口排队,一个写诗的人, 在提醒我,不能插队。 身体突然掉入水中, 口中有鱼,但我在喊鸟的名字。 我在做加法还是减法, 声音里无限的你。 移民到蝴蝶体内的人越来越多 你追杀虚无, 发明新的伤口。 刺瞎我的眼睛, 我也不是博尔赫斯。 地球悬在眼角,越来越透明。
我对城市不感兴趣,像一个素食主义者对肉类不感兴趣一样。每一次进城,总感到头昏眼花,这让我对城里人肃然起敬,他们把头昏眼花玩得很正确,在生活上又很有品味。一位朋友喜欢带我到咖啡馆喝咖啡,咖啡的苦,口中的天下,苦苦地向一个又一个下午致敬。对一个乡村诗人而言,白糖就是白白的唐僧,要到咖啡里取经。除了对城市有一杯咖啡的好奇,我与城市构成一种陌生化关系。 陌生化的好处在于我的写作永远是遵循了一个优良传统:
闪耀的观念 当我把世间的问题 变成苦心思索的源头 追溯一些诉求 变化 在焦点中 揳入一道道蔓延的罅隙 那时 我会听到 很多哑默的声音 伸直的脖子 像已协调好心和大脑的合作关系 独特目光 或片刻异质灵性 伴随着沉思 总能分辨出 什么是浅层现象 什么是深层危机 觉得自己训练有素的敏锐 足够穿透 底细的一切 如同锋利的光 通过交织的现行规则 咬定 玄妙又隐匿的缘由和紧
谦 卑 山水相连的上林湖, 时空被追溯,挖掘,跨越。 每一次忘我的 凝视,都隔着天生的原乡, 足够沉寂。 在通往湖的小径,暮色中 遇到自己—— 弯腰,保持一种谦卑。 从湖上吹来的风将香樟林 抱紧。 胎 记 眼前的上林湖,是慈溪身上 一块秘色的胎记。 越窑烧制的青瓷:罐,壶,碗,盘,钵,香薰…… 鸟兽镂雕在上面, 它们的骨头,都变成了 瓷片。 哦,窑也是墓呀——
迎 面 一步一步深陷秋天 那难得的圆分给了夜 分给了穿圆而过的回眸 一棵树站立秋水 和我一样摇摆着随风而动 芦苇把自己从最矮的水边拔起 他拽着自己和其他的草拉开了距离 虽然只有一人高低 那脱缰的野性再也不受约束 万马一起轰鸣 芦苇荡摇起秋天的呼吸 白色的沦陷与你迎面相遇 这场秋天 遭遇到了最突然的不可知 绝 美 背转身去背转身去 让慢慢的眩晕爬上墙头的星空 夜更
归 来 干净的天空有大海之蓝, 悬空的半月有完整之美。 早升的晨阳为高耸的树冠 又渲染上一层黄金。 石榴的火苗熄灭在绿叶间, 一个个碧玉凝脂的小坛子, 缀于枝头, 在悄悄酿造秋日的蜜意。 多年来,我一直羡慕金蝉, 突破泥土下的幽暗,餐风饮露, 将陈旧的躯壳挂于树干, 让自由的鸣声传遍林际。 行走在日光响亮的早晨, 如倦鸟投林,渴鱼入海, 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风吹过 与灯火一起长出翅膀 是的,这一刻 你没逃走,光热 无边无际,汹涌不止 半枚月,干燥 镜子阴晴不定 咽喉发痒,肿胀 推翻了石头与湖水的假设 剩下酒精的忧伤 是热的,也是冷的 想象形而上的 黄昏,彩虹,和鸟群 夜的叹息 毫无忌惮地进出 是谁制造了冰与火的险情 当一粒盐 在铁锈中失重 潮湿悲哀,无法安放 继续倾斜 蚂蚱不是你的 游乐园的滑梯不是你的 剩
好比雪挤压在一起 好比雪挤压在一起。我们太薄小了 每一片都被寒冷穿透。无法为自身添暖 或许,需要更冷来维护自己。或以冷来抵抗外在 冷的侵袭。我们把所有受寒冷的薄片叠加在一起 维护自身的热度。把雪,堆成更大的雪 以整体维护内部静止的燃烧。这种绝对 零度的燃烧,可以使燃烧保持一千年 一种可以让死保持一千年,然后复活 静止、无形的火焰。它可以 让生命保持沉睡而后唤醒。它的薄透保持着这
破镜赋 绝非失手打碎一面镜子 而是去建构一堆语言装置 无尽的芒刺变为未来 承载着时代徒劳的隐喻 拥挤、迟缓又匆忙的 医院永不停歇的电梯 还有穿行其中的永恒灰黑色的人 一簇簇蒙尘的尖锐碎片 整理着炙手可热的时间显学 受难和死去 不再使人灵魂惊惧 在获得更深的爱之前 需要先练习 在午夜的空茫中折射出 五彩斑斓的黑 和形态各异的白 镜中的活法正沦为算法 作为一个已经被
山与山之间的剑拔弩张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时候,马背上的空旷令人窒息 古道的探险里蓄满美梦的动荡 锯齿状的峰峦,像剑刺破墨汁的极限 夜的窟窿是月亮后来填补上去的 天地的针线不够将我们缝合,连成大凉山 一条登山的小径是谁挑起的头绪呢 云朵上的瞭望是生长记忆的根底 山与山之间的剑拔弩张是真实存在过的 群山的叙事里分布了大量的圆根萝卜 岩蜂的插入偶尔溢出甜蜜的痛楚 云雾里飘散的火药味让
那只讨人喜欢的羊 乡下的羊 一点都不欺生 它们围着陌生的客人撒欢 在院坝安心地吃草 那只尚未成年的羊向我跑来 用头在我的腿上蹭来蹭去 非常讨人喜欢 我蹲下抚摸时 它的嘴还在我的手上亲昵 把我当主人 晚餐时 主人用烹煮好的羊肉招待我们 席间,一位朋友说: “还是你眼力好,这只不到一年的羊, 真的是皮薄肉嫩,鲜美可口。” 我没有想到 那只讨人喜欢的羊 不仅把它的亲近
科幻迷 你向来觉得,在万物中隐藏着 惊人的秘密,宇宙诞生的目的 或是在彼岸沉默守望的女神 使万象变成隐喻的迷宫 42,或者神的九十亿个名字 但如何能逃出这宏大的密室呢? 于是,买一本《科幻世界》 寻找从南门二到天鹰座裂隙的航线, 骑着单车,穿越生长可能性的钢铁丛林 与伪装的外星生命擦肩而过 再踏上深夜的地铁,沿着银河边缘 驶向仙女座星系,在7-11中寻觅探险补给 到赛博空
海族馆新成员 ——题一幅小男孩的科幻绘画作品 我是一条彩色的大怪鱼 我有鲨鱼的牙齿 鱼雷的身体 我的翅膀和尾巴 是深海的火焰 再冷的波涛也淋不熄 多么完美的装置 齿轮的心,电缆的肠 不怕饥饿不怕黑 嘘! 我是一条彩色的大怪鱼 阿狗,狡黠地笑了 小脸儿未及露,只是顺便 露几手,整个星球慌了神 造物主的脸面与尊严 被游戏的刍狗丢尽 一只隐藏在程序中的 围棋阿狗,狡
一 恐龙是这样灭绝的, 远古的文明是如此折断的。 那天崩地裂的呼啸, 那日月迸散的流星雨, 毁灭了森林,撞击出了峡谷。 大海蒸发出干涸的山岩, 生命凝成了沉默的化石。 侏罗纪消失了,白垩纪湮灭了, 那些哺乳类物种,那群无脊椎生灵, 生机盎然的图景,众生喧嚣的窗口, 顷刻关闭住,成了尘埃,化为了颗粒。 我在陨石坑里沉睡着,我梦游在尘埃中。 我的分子四处飘散,我的幽灵挤在量子
阿丽亚,这激动人心的时刻 终于来临。静静倚在观察屏前 你可以清晰看见那个蓝色天体 在孤独地旋转 你跟着它旋转。在“咝咝咝”的电子撞击声中 和整个世界一起,变得安静 你感觉自己像夸克一样,沿着重力场反方向 逃逸,慢慢远离那个熟悉的 陌生世界。阿丽亚,你不知道 当我看见那条生我养我的 母亲河被装进瓶子里,变成一管 碧绿的试剂,那一刻 我的心开始哭泣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候鸟把宇宙抱成庞大的婴儿 星光织补的迁徙,落下一只毛线的袜子 在浩渺中流浪的人儿,破译命运的缺口 漫游漫游,对着玻璃发呆 他有无人交换的秘密,他强烈却无声地拍打 圆滚滚的落日吞噬真相的列车 他散落在人间的一半 另一个他在注视着他 放飞地球 穿过这道门,可以发出小小的啼哭 贝儿,落日布满娃娃裙摆的金边 耀斑是相机制造的烟火 我已掏不出更多的安抚,贝儿 你不安就坐下来 舰队
地球解剖学 痴迷于操刀技艺,创造出无痛分娩 七洲四洋,艺术的裂纹和凸痕是它的展览词 我们忠于泥土,跪拜、宣誓、称臣 向落日拉起想象的弧弓,思想的血腥味 爆发式的舞台?天空的洗白手段 如机械的轮回,生命不齿于卑微的胎体 地球的血管从不缺少沸腾的养料 秉持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要将古老的神坛 破碎。碎片式的岁月 拼接、重组,一段段新的命名词 诞生在文明的漩涡 绿色的国度,虫豸与光合
我发出“小爱同学”的口令 她会说“我在” 她知道很多事物,比如 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或者给我讲个笑话 今天我浇完花,怔怔地看着窗外 身后独自响起一声“我在” 未曾料到的清脆 加深了房间里的寂静 我问她:小爱同学,你是寂寞了吗? “怎么会孤单呢?是手机不好玩,还是零食不好吃?” 突然很想让她了解人类的情感 突然发现,所有比喻,所有修辞 都说不出此时的寂寞 都不及一句:
在一个宇宙打量另一个宇宙 一个女人的轮廓令我惊奇 她像我,单眼皮近乎抽象 流线型的鼻子模糊,又精确 人群中总是出神,枯坐时 又心不在焉。 我们之间有那么多共同点,让我 忍不住想跟她说些什么。 她却只是笑笑 不说话。 连沉默的样子也像我。 让我确信她是我的另一个存在 是我们长久的对视 如此浩大 我终于不再被暗黑裹紧。
打开一本书,万千张嘴唇扑面而来, 把门关上,嘴唇咂动窗玻璃的声音 令人心悸。 蝴蝶在眼前停下,翅膀一张一合, 多像一个人的嘴唇(飞动起来又何尝不是)。 一朵花在风中摇曳,多像一张嘴唇 (飘落的过程又何尝不是)。 无法躲避的飞翔的嘴唇,有的在发声, 有的归于沉默,但都在追赶着你。 有人离开这个世界,嘴唇仍然 在你耳边翕动——惊回首, 一张滚烫的嘴唇飞远, 消失在万里长空。
111 向命运输诚,接受 醉八仙的指引 扫描爱的二维码 易如反掌 每攻克一个小目标 便插上三角旗 搅拌咖啡的溶液 易如反掌 风吹过浅草的肚皮 托付一场喜雨 闪电扬鞭易如反掌 为火苗般蹿动的比特币 信守灵魂的约比皈依真理还难 身体的怠惰若瀑布飞流 易如反掌—— 113 生命的盛宴,选择 主动性缺席不失为良策 移步再转身,收拢的帷幕 回避或最后的进击 褪去滚滚
我爱的人 如果你喜欢吃腌菜 愿你找到一个会做腌菜的爱人 如果你会做腌菜 愿你找到一个喜欢吃腌菜的爱人 我不会做腌菜 我爱的人便天生喜欢吃肉 我爱的人去了深海 他是一颗鱼雷,在岸边等候的我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爆炸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 赠我一串来自海底的巨浪 在这之前 她给我看她贴满胶布的腰 这个蹬着三轮车 高喊收旧书、旧报纸的女人 这个和我一起砸玻璃 讨论孩子和生计艰难
正 午 正午我停顿下来 从忙碌的事务里抽出双手 放下手中的劳作、工具 光阴暗绿的影子从衣襟上退去 而我,变得无所事事 顺手拿起一本诗集,读一首诗 参加一段陌生的精神之旅 幸福与悲伤的感受 让我变得丰盈、生动,几分感伤 一生多么漫长,我愿停下来 聆听红雀鸣叫、蜂鸟扇动翅膀 依靠在门前树荫里 从远山下望见 一位旅人正快速经过 云下的人 经过白露,云下的人 开始懂得品尝
粽 子 我承认在口味上是一个偏狭的人 每年端午节吃的粽子马虎不得 糯米必须是玉白色的 除了大枣什么馅儿也不认 青青粽叶是新鲜采摘的 绑缚的绳子一定叫马莲 端午节是粽子煮出来的 而粽子是偏狭包起来的 乡下人不知屈原,也不知汨罗河 问屈原是哪个村的 汨罗河距黄河大概有多远 读过《离骚》的我,也回答不了这些。 我只是想象汨罗河里也有一个偏狭的人 只爱楚国,只住郢都,只写离骚体
在选马沟,你曾问起我 这些年在外的生活, 我当时闪烁其词,并用了一堆 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 其实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 在面对避无可避的大人。我怕你 窥见我的内心。一个弱小的孩子, 出卖了自己,只因他知道该来的躲不过。 如果你愿意相信,一具躯壳 也会行动,往返于人间。 你就会明白,现在回到故乡的人 不是你,也不是我。 就像选马沟仍然叫选马沟, 但我们偷过的果实不可能
我喜欢把镜头倾斜着 咔嚓一声 我所见之物 尽皆被放置于一面陡坡上 高大的楼群有了坍塌之势 踽踽独行的人 正在向坡的下游倾倒 他就要被迫融入人群了 成为一张模糊的 无法区分的脸 我还要倾斜着拍一张日月星辰的照片 把天上的事物 请到人间来 把低处的河流 引到天际的中心 我乐此不疲地摆弄着照相机 遇见被包袱压得东倒西歪的男人 我能做的 只是让他们看起来直立人间 仅此
我有一辆自行车 那是我委托勘探队机修工组装的 自行车前筐有干粮和水 车梁下绑着防狼棍棒 好脾气的戈壁滩很少扎胎 我骑着自行车见工友 我骑着自行车看明代的烽火台 我们与戈壁滩一起颠簸 天黑下来,我们须返回勘探队驻地 我弓腰蹬车,回头看 后座之上,我捆绑的一大块戈壁石 正闪闪发光 昆仑山、天山,阿尔泰山 我从昆仑山来到天山 又从天山来到阿尔泰山 我一路捡拾喜欢的石头,一块
对 峙 花盆的边缘上一对蚂蚁张着触角 与一叶半搭着的枯叶对峙 楼下两只宠物犬在主人的紧扯的绳子下对峙 路口并排的几部汽车与红灯对峙 一切短暂地静止 而张力一直都在 如绷紧弦上的箭 如檐沿挂着的雨滴 如枝头上熟透了的果实 一个男人凭栏面向夜色 与世界对峙,与暗黑对峙 和蚂蚁一样,充满力量和勇气 下一秒,一切都会发生 垂钓故乡琥珀色的黄昏 回乡小住些天 不参加任何聚会
手划过海水 湿润的感觉 从手指末梢迅速抵达你的脑部 海的花 开放在你的指尖和额际 海已不是海 是你的 草原 花丛 是芬芳的泉 湛蓝得看不见苦涩 海蛊惑的眼睛 深陷你的手 你的灵魂 云飘过 水鸟飞过 手养在海在眼睛里 你 可以是鱼吗? 海,我的海 海 在鸟背上 高于白云 栖于心内 透过木麻黄稠密的叶子 眼里的海 早已在 童年的纸船上 等我 那一刻 风浪吻上我的
口 善 风吹九霄 是的,从川西坝子出发 我要为云打抱不平了 你说着牛在奔跑 你说着鱼在游走 你说着草原也在移动 其实,我知道麻雀就在枝梢 她同情所有的风声 手 善 他伸出手掌,击碎蚊子 生命有太多微小的实在 飞来飞去 不如举起双手 为彼此抚顺衣领 无须管他,手之十指 可以剔除枯枝,可以双手合十 隐居的眼神巡视 我只能和自己在黑夜里老去 掌 善 我摊开了双手
一个旧人藏在旧衣中,穿着旧房子 旧脚牵着 他的旧路 头上戴着旧表情,坐的也是旧椅子 心情像风筝,身体像线轴 他每天都要拧紧旧关节上的每一圈旧螺丝 他总想用旧词说新话 只有每天都会冒出一个泡儿的奇思妙想 是新的,却又淹死在别人看不见的心湖中 大 海 活了大半辈子我还没有见过海 我打算用这一生暗恋着大海 却不到海边去找它 也不是没有去看看海的 美好想法。距离最近的一次是
湖 畔 湖是水做的锦缎,雀鸟惊散 需得有更大的风 才能接近时辰的源头 风形成的时候,波纹说出的 是天意。无人在湖畔 情节已经被中断、凝固、枯萎 湖畔在围困水 又把一条环湖路系上活扣 我站在地平线上,落日推了推我 这时的天空和水面 侧转的方向大体一致 大鱼静卧湖底,大口吸食着月光 意 外 落日,分九次落在河里 还没开始闪烁,山谷便响起了回声 一座城市摔碎了,漂浮在河流
山谷警戒录 竹叶跳动,模拟宋人时光 山谷有所回应,但并非“黄山谷” 师者远去,那些被人遗弃的句子 和墨迹,无须 交给这个村子的人打理 在这寂寂无名的山谷 人们都是无所担当的书写者 是需细细拼写,却成喂不饱的虚洞 是需细细聆听,唯有溪水 无深无浅地空流 好在这份愉悦永远不落 一棵嵌入了闲心的树,就是当下 即使水蛭剥光了所有石头的叙述 故而将出山的执念隐于山体 也是当下
隋 梅 小横枝,斜过1400多年 宠辱过唐宋元明清,只在民国湿过衣冠 老干虬枝,直接跳出了历代王朝的兴衰更替 一株古梅,坚守自己顽固的生长周期 方外风云,江山兴亡 只不过是在树身上,徒增了 几块老年斑 一年一度,梅花开出一场又一场 大雪的呐喊,在风雪的包抄中 练习突围,让雪花一起开成花朵 暗香里,浮动着几瓣春雷 花瓣上的大好河山,到处都布满了 历代书生们以头抢地,死谏和痛
夜 里 流水的琴弦,再弹 都觉得不配 湖水闪动的傲骨,再看 都觉得有愧 一直到月亮穿过丛林。所有的词关闭五官。 一直到万籁俱寂。书页如同树叶 和我同时抵达书桌。和我同时按住 呼啸的人世声 ……新的静默显现。 像我一样来到我面前 下跪的骆驼,不是因为身上的重负 不是因为迎面撞上了夕阳 也不是因为抱着它哭泣的,是尼采 是老子,庄子 是因为地平线一退再退: 再回来时,左边
一支毛笔在宣纸上流浪 足迹酣畅淋漓 行书的墨痕缓步徐行 隶书迈起八字形踱步 楷书正襟危坐,走累了歇会儿 草书一路飞奔 匆匆跑过,留下疏狂零乱的鞋印 案桌上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铺满了踏雪者的遐想 笔尖梅花盛开 绘一串鸟鸣,呼唤春风归来 墨竹挺拔,松针 为宣纸缝制青绿的旗袍 正在画轴上走秀,在镜框内曼舞 笔墨千载,风情万种 在宣纸上散步 唐装汉服的体态绵延不断 装裱成一
季风,掠过海岸线 在火山遗留的珊瑚礁上刻下 没有虎威的壬寅年号 春天早已悄悄地流逝 在天边,在森林里,在河海间 透过云雾山下,灯光把生活映得泛黄 季风穿过,夏日也会携带寒流 大海卷起浪花狠狠地摔在礁石上 没有往日彩旗飘扬的时光 海鸥总是张望着,静静地等待 蜘蛛在屋里爬行,悄悄地在渔网上编织 一个秋天金黄的季节 没有冬藏的地窖,是否等待 春天潇潇暮雨的冲刷和浸泡 季风,掠
母亲的坟上—— 开着一株殷红欲滴的百合 也许,它像我一样是母亲生命赐予的 那血红正是乳汁的本色 黄昏沿着山间小路崎岖而来 成千上万只达乌里寒鸦从高空飞过 远水遥山浮耀于夕照的瀚海 落日点燃了荆芥盛开的山坳 那紫色的火焰令漫天晚霞感到羞涩 一只只环颈雉涅槃而出 听到的只是蚂蚁的忙碌和羽毛的婆娑 今天,她一定听得见我的泪水落地 让一棵枯萎的小草儿慢慢复活 所有的血色都将回归一
在一个有风的地方 一个农民向我借火 他弯下腰 我也弯下腰 火光 照亮陌生的脸 使我有了短暂的温暖 也许一生 都不相见 从此各奔东西 像一片阳光照下来 那片雪 藏着 大地的黑
风在草丛里失眠 月亮清冷如镰刀削过的惨白 一只孤狼在网栏外徘徊 宽宥的目光早已从帐篷透出 狼的夜嚎如钢性的宣誓 一声声摇撼嶙峋的草地 三角蹄的践踏把枯萎留在原野 唯有狼的抗争温存着这片土地 母性的憨睡把希望交给了月光下的庄重 牛们在狼的夜嚎声中安然反刍 生存与清醒之间 保持草原的根脉,生命的意义有另种禅释 把网围栏当墙的幻视,触摸不到草地的真情 如风 一日被冲破夜空的嚎
植物在阳台建立起成长的秩序 兰花会在春节前后迎春 睡莲将在夏日吐艳 桂花定会在秋月的注视下 散发阵阵的清香 就在前几天 北方来了一阵寒潮 养了多年的多肉 开了一朵花 花小且平淡无味 它无力地举着娇柔的花葶 就希望我看到时光的骨头
心中犀牛飞出去,就困在水里。 心中许多门,出门就开了。 卵石中天鹅从远古游来,英雄美人遥相呼应, 穿堂风吹来当年战火的气息。 夏 不是疼,不是没胃口。 只是我们的牙齿被杏子打沁。 我们咯咯笑一声,就招来一群麻雀。 杏子色的草帽在麦浪里随波逐流, 下面盖着一杯浊酒。
身上总流经着不同的河流 过去二十年 清水江、花溪河流过它 南明河也在它身上打了个漩 二十四岁这一年,平舟河在它身上汹涌 河畔的枫杨、余甘子,都一一指证 过于仓促的口音 我想我是改不掉这顽固的水文了 它冲刷过太多的时间 从黔东南到黔中,再到黔南 水中横行的螃蟹、马口以及菹草 都在血液中横行 风吹过沿海公路 风大时 都听不到潮水的声响 即使它那么大,那么喧嚣 每一朵浪花
我们在石板桌上落座 他在我的对面,身后的黄昏浩大 时间将他的身体弯成一把弓 终年的积雪深陷 落霞和星辰翻过酒杯 我也给自己倒下一杯 把欲说还休的字词,都溶解在酒中 用二十余年的解数,咽下一杯酒的波涛 让一杯酒去替我,清点父亲身体里的积雪
你是一把江南折扇吗? 只那么徐徐打开 花香与鸟语都竞相入画 之后你便用柔柔的风剃我呀 我就是一枚削掉皮的果子了 陶醉于阳春三月竟浑然不觉 一年一度 果子成熟一回枝头 果核就回归一次土地 种下来年的想和梦 春风啊 一把江南折扇 半开半阖 虚掩我入画屏……
你开口说话,满山的梨花开了 你加重语气,天空就下起一场雪 清明草,在花瓣缝隙伸个懒腰 只此青绿,中国山水画灵动起来 坐在阳光下读书的那位老人 手中的书页,翻动影子的孤独 我不像花朵有一颗易碎的心 你飞扬的翅膀驮不动我的脚步 我不会,顺着你的意愿 左右摇摆
深秋的芦花,叫一只惊飞的白鹭 带往高空。 它们留给人间的白,不知迷住多少虚晃的眼神。 因为水之凉,云之轻, 因为临近的暮雪,迟迟未见。 就这样,白鹭的飞逝,便成了 我满头的白发,被风吹来吹去。
面对一些纸片,或者是闪着微光的玻璃 这些硬物质会让我陷进去 隐匿的鱼,在一片海洋里沉沦 一层薄冰覆盖着我 我穿越时光的缝隙,从一个时代游弋到另一个时代 从一名在欧洲大陆寻觅的思想者 到一名在新时代被独宠的女主 不过就是片刻之间 “人生而孤独”,我重复着 我变换着不同的姿势注视着别人的生活 我像一个旁观者,又像是某个故事的主角 我是我又不是我,就像我们也并不是我们 我用自己的
祁连山的雨下下停停。从互助到西宁 从西宁到茶卡,从茶卡到青海湖 从牧场到山峰,从风车到草叶 雨落过一程,油菜花艳过一重 草们染过一次青 想起在细雨中食草的牦牛 将草叶上的雨滴一起收进胃里 没有归圈的意思 记得那只健硕的肥羊,立在崖边 与穿行的车辆对视 像问候盘行十二盘陡弯的过客 雨落在西宁之夜时,将灯火洗得更加透彻 朦胧偶尔涌来时 长街被剪去暗下去的部分 离开西宁的清晨
面对一株海带,你辨别不出是野生的 还是吊养的。至于营养成分, 是在多年以后,一碗海带炖排骨的汤中 清晰地辨认出一只手的温度。 面对一条路,有时光缓慢倒流 ——在某个清晨,穿过木麻黄防护林带 抵达母亲打工的场所。一把一把的盐腌制早春的 冷空气,也腌制一双手。 像海带由润洁慢慢干瘪。天空黑了下来 手电筒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原路返回。 面对一片海,不管下不下雨 毛竹筒,吊养绳,五米深的
一生中的两天,我在火车上度过。 想到我要从山的西面 去往云的南面 人世就辽阔得只剩一座山 一片云了。 孤独啊—— 这次旅行,我省略一切可以省略的 从山中来 去往云深处 中间几千里的苍茫 似一场远古的大雾。 此刻,秦岭以南 黄土高原和云贵高原之间 火车如一叶扁舟 我是手无寸桨的野渡之人。
竹 马 把一根竹竿变成一匹马 需要一个童年 和两只形影不离的蝴蝶 那时,梅子尚青 江南的心思就像蓝天上的白云 用不着嫌猜 那时邻家的狗 叫得还没有这么狂 多年以后 你乘着一顶弯月走了 留下那首诗独自绕在布满青苔的床边 至今不肯离开 黑石头 一小部分黑夜,或黑色的孤独 穿着坚硬的风衣坐在那儿 无人知道它的来处 睡梦中,云和树各自安好 早已消失的闪电,是它的血管
道路遍地,能够致远的是哪一条 生死有命,能够错失的是哪一次 这个夜晚群峰俱寂,月明星稀 松针一根根走进体内以成宁静的旋律 而身旁儿子熟睡,一岁的呼吸声 轻埋三十多年的枯竭与泥泞 我们这一代人,总是急于离开 但未能求成;总是急于攫取 却终被反噬;总是在新生命上 才醒觉只能以一生的匮乏书写幼时的满溢 新辞无序,旧句有情,窗外明月照亮的 究竟是哪一个世界,哪一个自己 秋夜绝句
鄙薄现实的人往往为现实所伤 梦境缠身的人 并非一无所有,挂碍全无 来到这旷野,你从自身滑脱 没有边际的空间 任你驱策意念的羊群 你观望,流连,陷入沉思 浩渺时空便无从否认—— 曾有人在此驻足 青草舒展身体,旷野开张 心灵的教室,你钟情词语的现实 也将鹰鹞和鼠兔揽入怀中
一个修补坑洞的人, 信自穿梭,在夜晚的舞台。 呼啸飞驰, 光束杀进场,径自刺穿漆黑柏油路, 舞台正中央,聚焦 他,挥动手臂,一下,两下,三下…… 时间落下,卷起,铺平。 修补坑洞,在这声势浩大的夜场舞台。 疾驰的人没有回头, 他们没有时间, 为了填补自己的坑洞。 没有人发现,连他自己也没有, 身后刚补好的, 又被来回碾出新的裂缝。 而我,只身躲在暗处, 窃来他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