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名,生于1992年,人。诗歌刊发于《十月》《星星》《解放军文艺》《当代·诗歌》《文艺报》《北京文学》《作品》《草堂》《诗选刊》《边疆文学》等刊物。入选《十月》杂志社第十二届全国诗会。 入户 你的眼睛像两个生病的月亮 诉说着这几年历经的痛 水肿的身体如一个不断充气的气球 快被撑破的肚子里,一定住着大山,炊烟,夕阳…… 所有美好的事物和愿望,以及每个夜晚 积攒的恐惧和孤独。吃泻药才
生于1999年,人。曾在《青年文学》《诗刊》《星星》《诗潮》《草堂》《北京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与友人创办诗歌刊物《围栏》。曾获第七届骆宾王青年文艺奖(2023)。出版诗集《两个内向的人聚会》。 林中躺下的鸟 目之所及,长篇的蒙太奇,欢呼的游客 围绕洱海做着不同的姿势拍照,或拿着气球 沿着道路末尾的脊椎,尽头,河流边的林中 松软的土地上,分布着一只鸟的尸体 淡褐色羽翼黏稠,与周围枯草落
南歌 本名,1989年生于浙江丽水,浙江省作协会员,入选首批浙江省“新荷计划”人才库。诗作散见于《诗刊》《绿风》《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建设》等刊物,入选《新世纪诗典》等多种选本。自编诗集《我的孤独主义》(2013)。现居丽水。 一粒盐回到故乡 一遍又一遍地走向海 祈求它,伸出柔软宽厚的舌头 将我吞噬、溶解 一粒盐回到故乡 在它伟大的胃里休息一会儿 我坐在海边,无用
李灿标 2001年生于广东汕头,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读。作品见《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草原》《延河》等刊,曾获野草文学奖、零零诗歌奖、江南诗歌奖等。 距离 外公与外婆的坟间,长出了 几丈宽的杂草。隔开的距离 让他们再也不能,轻易触碰到彼此 墓边的落叶,融入泥土的体内 肥沃的它,在夜里的每一次翻身 都会把棺木,往更深处压 过去,外公种下的庄稼,渐渐鼓了起来 在外婆
唐古拉山口的星空 列车穿过广袤的无人区 海拔一路向上 列车的喘息声 也像胸口上压着一块巨石 寂静在轰鸣 一只鸟的爪痕,震惊了整个原野 抬头,夜空纯净得像一声乌鸣 再多一个字,多一个形容词 都是对这片星空的亵渎 车过觉嘎拉山 高原上 除了远处的雪山 一无所有 无语的汽车 已行驶了几个时辰 雨后,路上流淌乳白色的水 富含矿物质 滋养出冻土和碎石 太寂寞了,用汽车喇
2024年7月,我带队进行“边防行”采风活动。目的地是西藏的日喀则,这是一个高海拔地区。来到日喀则,更加感受到祖国地域之广袤。我们沿着岗巴、定结、定日、萨嘎一线,一路前行,总里程达到2600多公里。我是乘坐火车进藏的,过了格尔木,就已经有高原反应了。到了日喀则,高原反应更加严重一一头痛欲裂,嘴唇发紫,呼吸困难,晚上睡不着觉,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走几步就要歇上一会儿。 谈到“高反”,先说一件趣事。
更深的意义 西北风刮了一夜 气温骤降。 穿上羽绒服,但还是 感觉冷。 一只麻雀,或一群 麻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 叽叽喳喳地叫着—— 仿佛麻雀 也是叫声的一部分。 老人在公园晒太阳 也晒自己的孤独。 那些被风吹到池塘里的落叶 有了更深的意义。 似乎看见了 到西天目山已是晚上九时 空气凛冽,冷得我们直打哆嗦。 望夜空,我们从没看到过 有这么多的星星 交相辉映。
法国诗人勒内·夏尔曾说:“诗人不能长久地在语言的恒温层中逗留。他要想继续走自己的路,就应该在痛切的泪水中盘作一团。”这里的“痛切的泪水”,应该是指诗人对“生命之爱”的感受,而这种感受,也是诗人在自己走过的路上留下的生命足迹。三十多年来,特别是人到中年,对生命之爱已成为我反复诗写的主题,而这一主题涉及亲情、生死、情感等精神元素。对生命不同寻常的感受和记忆,让我从这些元素中获取了更多的诗歌创作素材。
天山小院中 吉木萨尔县向南 天山之中 一个土坯小院 窗前,抱膝而坐的哈萨克女子 年轻又安静 半掩的柴门外,山连着山 最远的山头 冰雪闪闪发光 我相信直觉 相信春天 她其实就是不老的天山女神 请看,在她授意下 一条来自远方的小河,寻寻觅觅 也找到了这儿 在准噶尔的勘探队过生日 先是大风停了下来 紧接着,太阳出来了 天气晴好,站在大卡车上 可见百里外天山雪峰 有
黔驴技穷 从小就在画画,一头黔驴,画了四条腿 就可以走了。重量在笔上 左转右弯,一头少年的驴,在时间的子弹上慢慢踱步。 这时,青春已陷入沉重的奶桶, 四周长满摇曳的青草。 画了半辈子,一头黔驴已经成型,出来散步的是心跳。 它从白纸跑进我的体内,血管像高速公路。 如今哀怨的是它茫然四顾的眼神 ——明显看见的是倒计时 黄昏灿烂,一头驴献出它的心脏,并 毫无技巧地扬起磨损的四蹄。
白鹭 云朵,是它的另一只翅膀 在镜子的中心,清澈的水 种下一片更辽阔的蓝 我不会飞 一声压低的口哨 穿透一只没有翅膀的白鹭 湖岸、芦苇,寂静如相片 羽毛转瞬已经无形 岁月,只剩下白 一粒白,回荡在它的空旷处 犹如雪花,或小于雪花的我 深夜醒来 万物陷于无边的漆黑 偶尔驶过的车,以针的声音将夜晚撕开小口 五月闪现 又迅速沉入苍茫 有人上山,在低矮的土堆旁 坐暗一个
花瓶 早上做卫生时发现 这只花瓶的内部不知何时已 破裂了,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 缄口不言 它的外表 太完美、太精致了 青花瓷的图案,还有上面那只 美丽的孔雀 我没有扔掉它 而是让它继续立在那里 继续接受别人的 赞美,和羡慕 没有过多的虚词 去医院看望一个朋友 她悄悄地指着临床的病人说 这人退休前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某地方某单位的一把手呢 我偷偷地打量他 他孤零零地
那一夜 那一夜,暴风雪穿着狼的猩红外套 压扁的白鼻子,撞击玻璃窗 一座被危情掏空的小木桥,怀揣匕首 蹲在我们经过的刻度 那一夜,一枚新年快乐的橡皮艇,划着我们 在大海蔚蓝色歌声中,巡演 海盗追来 巨幅的骇浪,翻卷着,将地球扑倒 鲸鱼的孩子,溅往空中 蜷缩 每当输完,世界上最后一批 亲爱的吊瓶 窗外的太阳,总会到,下午六点的梅树下 等一会儿 这是一天当中最圆满的氛围
采石场 两村交界的坡边 有个采石场 偶尔听到一声炮响 我就下意识地望向天空 天空晴朗,没有乌云 采石场的那座小山 碎石哗哗滚落 好像一场 无人问津的小雨 码头上的人 迎船,送船,码头上的人 总有着比常人更遥远的期盼 渔村的门在这里敞着 他们眺望,守候,收拾门外的风雨 有人在码头角落为船松绑 有人扛着新鲜的鱼,感恩 大海为他们扛下了半辈子生活 沿岸潮水最懂得这种摇
用嘴唇描述天空的裂痕(组诗) 阿天 公交上的父亲 他双眼微闭 靠在最后一排的车窗上 双鬓间还有残留的水泥 凝固的水泥早已和花白的头发融为一体 成为身体新的部分 我猜想他是一位慈祥的父亲 他有一个漂亮的女儿 他很少说话,偶尔抽烟 我甚至在想他的女儿也在写诗 他也从来不读,不读也很好 车子在不停地摇晃 我也就这样想着 他双眼微闭 靠在最后一排的车窗上 我想我也有一个这
小时候,摔跤、打架 顽皮时挨大人的揍 泪水一次次 带走眼里的盐 长大后,成家立业 爱情的小确幸 生活的小磨难 盐,一点点被掏空 此刻,站在镜子前 差点辨认不出自己 清一色陡峭的脸、冷漠的眼 有多少人还能捧出体内的盐 有多少体内的盐还是白的 并保持着最初的成 病中记 多么富有啊 我的身体从头到脚 都被病的影子 覆盖 由内而外,偶尔 发出一两声呻吟 当更大的疼
破扇瓦壶图·李鱓 这是一些 低到尘埃的事物 破扇躺着 仍能扇动微弱的火焰 只是缺口处 一丝疲倦袭了过来 瓦壶虽陋 仍能装入雪水 泡开且舒展 一些生命的心结 这是一些 低到尘埃的事物 然而 却有一枝老藤 穿越壶的底部 穿越扇的缺口 引向一瓣瓣梅的清香—— 一个超现实的画境 尘埃里的天堂 探梅图·黄慎 深山,深到何处 不知道 只知道,深到一株 梅花的深度
一明珠内,万象俱现,诸珠尽然。 又互相现影,影复现影,重重无尽。 故千光万色,虽重重交映而历历区分。 亦如两镜互照,重重涉入,传曜相写,造出无穷。 ——唐释澄观《华严经疏钞玄谈》 寒山的镜子 灵均,吾爱 唤你的名字,就会产生一种 错觉:不是在唤你,而是在唤 另一个人,那个爱美 甚过爱生命的南方诗人 我是文征明的后裔 我只爱你 灵均,吾爱 我们总是隐居在双重的语境中
箜篌引 这愚钝的木头,化身 清凉的音符,用千年的风沙 能否打磨出,这片刻的 寂寞?但是,泪水全无 哽咽全无,从胡笳十八拍提炼出的 细沙,已经从一个朝代 迁往另一朝代 在一架大智若愚的箜篌残骸前 我们,要借助什么 抚平内心的湍流 它已做好了两手准备 既弹奏大漠胡杨,亦弹奏 江南千里烟波,它被那些 青葱如玉的手指不断阐述、修正 变得越来越圆润、深邃 仿佛体内埋伏千军万马
青云堕:王勃 以迅疾的速度,在龙门一跃而过的 最小的鱼,给人类何等样启示 黄金台:陈子昂 秋天,日暮,登高,颂歌的盛大主题中 辉煌而没落的黄金台,注定是属于你的 风啸如应龙之吼,不见马匹骸骨 亲睹套锁自天而降,大军被峡谷吞噬 不闻燕赵之声,请掌万卒击敌的 右拾遗,被贬为军曹 曾歌玄云之曲,向龙母效忠 但更效忠于时代之外的古老传统 伟大诗歌的艺术性的直率之力 自磊磊骨中析出
这万家 这灯火 加在一起 就是尘世 尘世啊,灰尘里的世界 只要秋风轻轻一吹 尘世就在风中翻滚 像一片落叶 在洪水里翻滚 像人类的痛 在人类的骨头里翻滚 夜晚,我爬上高高的山顶 眺望这万家灯火 多么像坟头飘过的萤火啊 短暂得转瞬即逝 我甚至来不及喊一声 它就缓缓消失 当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顺着蛛网般的红树枝 我看到了回家的道路 和回家的游子 幸福 有个妇女
在又一个新月初升的晚上,风从稻禾 与垂柳间吹过,青草 叶连着花 清凉镇盛产星星 豆绿园。幽兰巷。泉水坊。那时 时光旧 山上悠游缥缈的云 几百年了,依然旧时光一样缥缈悠游 云逸山深,清凉镇的星星 最蓝 “廊下花草,会在雨后盛开得多些——” 那时,人们乐在花香里搬雨 松土,理瓜秧豆 月下携手登舟,去后山摘星星的可能是另一些人 花枝 ……于茫茫清寒里舒枝着花 古崖之上
亲爱的,不要在大海边徘徊 你听到的涛声是无尽的幻觉 大海静止 它是神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 蓝宝石里停泊着美丽的 沉船 亲爱的,不要在大海边徘徊 长椅上那个须发皆白的人 是谁 一把大提琴正在心里叙述大海的故事 天空的瓦蓝随之变暗 暮色降临 淹没了旋律中的情侣 藏蓝的天幕上:群星颤动 盲听 人类听不到树木的声音 它们的交谈在我们的听力之外 大约在35000赫兹至几十万赫
一棵皂角树 经考证,这棵粗壮的皂角树 站这儿五百多年了 据说这棵皂角树 为诸葛亮的妻子黄月英栽种 祁山堡要让三国的黄月英 给明朝栽一棵皂角树 三国距今一千七百多年 诸葛亮的前沿指挥所 变成了武侯祠 而武侯祠像只关照 一川长势尚好的庄稼 但绝尘于山川烟雨的它 有时也心生恍惚 比如我一直听到杀伐之声 还在隐约传来 比如此刻我看到 这武侯祠的绛紫红墙 正往皂角树的身子
爱,有一双翻云覆雨手 她住在精神病院时 两次世界大战依次爆发,又停息了战火 原来一个女人是可以不爱的 她转过身去,泪水中寻找更大的石头 雕塑渐渐升起 眼前之一:皱纹、白发、垂垂老妇枯萎的裸体 乳房上一道线条划过 刻下它时 要怎样的硬心肠? 双手双脚,长出藤蔓,肉里的刺长成枷锁, 藤蔓在爬,死死蒙住她的眼睛 她是一个在暴雪中老去的人。几千年了 她努力站着,时不时一阵眩晕
面对落日 独自徘徊在烟霞覆盖的当周山 面对即将失去光晕的落日 我的神情已经沉默 苍茫山影起伏 想那落雪的黄昏 谁的魅力之手 操控这一场落日的好戏 在甘南草原的心脏位置 我竖起光影的耳朵 时刻聆听草原之夜 痴情的舞蹈与歌吟 雪落塬上 还会有冬日雪塬的壮美和梦想吗? 远处,雪线下面埋藏已久的故事, 正通过初春的手掌汩汩地流向远方, 那是炽热的心描述高原解冻的声音, 暗
一只,一只,三只…… 无数只。问晨跑的人是什么鸟 “白鹤呀”。不,不是—— 鹤是长腿的美女 盘旋于水面上空,飞起又落下 落下又飞起,三汉河,长岛四周 岸边石栏杆上,站立的全是白色的 江鸥。以为走错了季节 左边湿地上枯萎的芦苇 在风中忌妒着右边先到的春天 雨后的清晨,看不到的空旷 ——许多水鸟消失了 一丝清冷,已经潜到水里 一艘货轮从长江中驶来 三汊河将新的情绪,交给了球
柏树山上 鹰鹫飞翔的弧度,低于 海拔4000米的山峰 胸怀缪斯的人,攀险路,至峰顶 仰脸迎接光线抽来的鞭子 此时天空已经先于我醉过去了 大匹白云也停止了流动 风是雄性的 敢于忘却自己的人,才能听见神 赐予我们的预言 不再有分歧与主义了 也没有争吵不休的尘世 在柏树山,美是绝对的自由 只有万年巨石横飞,嘎嘎作响 只有如此人迹罕至 才配得上这般静谧的暴烈 沙枣树 我来
渺小的往事 麻雀处于鸟类的最底层 它对人的信任高于其他鸟类 午后静谧,虚空依次上涨 麻雀停歇在三米之外 在短暂的确认里愣了一下 我通常也会愣一下 获得某种通感 麻雀的机警瞬间传递给我 在乡下,每一位与麻雀厮守的少年 都有着像麻雀那样的小巧眼神 恶作剧埋伏在门缝里 被毁坏的麻雀窝 成了玩不下去的游戏 没人会认为麻雀的叽喳 是它们哭着的声音 麻雀飞入我体内,又离去 我
仿生的色彩 没有什么颜料能调出真正的海底世界 即使仿生工艺。海葵淡紫色透明的手 说出内心深处的愿望,落寞的小丑鱼 住进它的宫殿。这些柔软的意象 在海浪的弹奏下轻舞,毫无声息的海底 有了色彩的交响乐。蓝绿色,橙粉色,跳跃 像仿生的编织物一样,选择自己的乐器 每条鱼都自说自话,吐出一串串气泡 把我的梦想链接过去,成为我们之间的对话 敦厚的海龟什么也没说,继续赶自己路 太后天使鱼有
写了三十五年的雪,仍旧没能把雪写明白 脑海里经常浮现“雪真白,像一个谎言 爱情也是这样的,只会让人心痛、破碎” 现在,又开始写雪了 但不是身体里的积雪,和我辗转过那么多地方 时而化作流水、白鹭、云……指明我的去处 也不是父亲头上的雪 那是他的青丝,被时间催生成雪的豹子 它们有着刀子的快,我的父亲 却像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器 尽管他的一生仿佛一个打水的竹篮 有取之不尽的虚无。他更像
她似乎已经枕上一片雨林。用侧脸淌出的泪 浸润枯木上的菌子,头发上夹杂落叶 散发沁人的香气。父亲仍旧和往常一样 习惯于坐在老旧的餐桌旁,倚着窗台 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直到掐灭 挂在嘴角的最后一根,把乡下带来的血粑 和铜鹅送进厨房,这个年迈的男人似乎 早已忘记了自己糟糕的厨艺,只有油烟机 和他喘着粗气,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犟。 餐桌上,是烧焦的饭,父亲坐在我的对面 他的背压得更低了,是
在低处(外一首) 杨蕊 它们以杂木的名义 生长在松树林里 到了冬天 这些长在低处的杂木树叶也枯萎得最慢 它们躲过了时间的抓痕 颜色在一点点变黄、变红、变黑 落下,或者还留在枝干上 叶肉把水分全部归还给太阳 风给它们打了很多的小孔 一只细脚的花蜘蛛在叶片上来回爬动着 恰如那个刚接到毛坯房的人 正在设想如何朝南开一扇大窗户 可以看到大海,或者远山里的剑麻 我和它们一起站在
夜色中的飞行 飞机向西飞的时候 机翼的后方,浮现一道 若隐若现的白光 天空渐渐变暗,直到 看不清一切 我想起少年时光 突然遭遇暴风雨 风吹飞了我的帽子 无处躲藏,任由雨水浇湿全身 把自己淋成一株稗草 而现在,舷窗外 笼罩着深不见底的黑夜 比任何时候,都想变成 比光速更快的飞行物 追赶退隐的光明 既往的时间里 有很多懊悔的往事 比如幼年时捣毁一窝鸟蛋 故意踩死窗
悼马识途 还不是总结的时候,时代、生命、理想 快速穿过王大麻子的面罩 在一颗还在飞行的子弹中,我们何曾有 看清一棵树与另一棵的真实距离 树枝横斜,上面挂着一只满是蛆的羊皮 从我童年的阴影直到现在 梦幻如真,真实的疼痛,何妨把春秋编织 成为另一个围炉夜谈的唏嘘 只是有的人打瞌睡,有的还兴致勃勃 完全没意识到一颗星星与大地的尺度 紫樱遍地开了,绚烂是绚烂,但多 便成一种泛滥——
喻体 被喻的事物总会暗感不足。 用完玫瑰、露珠、黄莺 用完了黄昏的柳梢。 何为障眼法?“夜色如铁幕”。 繁文缛节滋生出诸多勤恳 谜中有谜。 有挺身者需脱口而出 守护者会心一笑。 只能是怂恿,只能是 反复揣摩。 残月是被废弃的修辞术 惨淡的飞刃为谁剖开肺腑? 甲辰端午有记 史书中,楚人王气多外溢。 但,有什么能够媲美 宽袍大袖仰首问天时的水墨气韵? 他站得并不高,也
一条大河边。一千朵梅花犹疑着, 望着水中另外一千朵梅花, 然后它们俯下身来,突然湿润,膨胀, 波动,水淋淋的。 抖颤的锦缎,一千朵梅花饮水, 一千朵更大的盛放梅花, 然后,梅花开始移动,在空中,在水中穿行, 不确定哪些更加真实哪些魔幻。 然后来到阳光下,光灿灿, 抽搐,跳跃,反复晾晒,一棵生满精血的 枝权大树始终牵引着它们。 我有些迷惑,眼前的一幕一幕的确把我看呆了。 蜻蜓
闷声不响的壶 这些闷声不响的壶 一陪就是一个下午 它们陪我看天也看云 有时候,我的绿茶通过它们的内心 将茶叶的汤色融入思想的脉络 有时候,我什么也没做 只是用剩余的热水给它们泡澡去尘 温度可以焐热泥坯的生命 这些出自普通工匠之手的壶 在我的精心栽培之下 都已经走向名壶的海洋 而我还在前行的路上 枕着蛙声陶醉的夜晚 夜深了,酒已入喉,倦意升腾 陈琳四兄弟在乡间 修建了
太阳有三张脸 早晨的一张,送春风过山坳 催桃李盛开,大地 大得很有意思,人间戏份充足 下午的一张,让生灵 回到树荫里去,说风凉话 谈论古代的夸父,和后羿 生活犹如一张绷紧的弓弩 晚上的太阳,有一张晴雨无定的脸 我们之间,如果要相安无事,要看 父亲什么时候从酒瓶里 回到家,风什么时候 从月亮上吹过来 人们什么时候拿着笤帚 去打扫辽阔的天空 关于风力发电机 在仰望者眼里
去天鹅湖(组诗) 许无咎 螟蛉卧叶,野鸭纵横 太阳落下即是隐喻的发生 秋雁,白头翁,牵牛,苍松子 新鲜的雨水带来新鲜的原谅,门前的水塘 整夜都有失而复得的无力。螟蛉卧叶 是最恰当的比喻,更恰当的是雪没有下在泗洲村的冬季 等它甚于年少时解读鱼儿跃水的喜悦 光线来源于树木丛生的悲凉。约束是夜晚来临时 更近乎关怀的产物。野鸭叫声不绝于耳 它也有远方吗?白马栖身士大夫的分界线 梅干菜
独白 榻梢的毛毡冷落到夏季 铺成地毯,带着些油渍,反射的明媚灼眼 老屋早就塌了,只余下如丛林般的 梁柱,她们不会生长出新的杜鹃与月季。 是的,很久没有像样的日夜拿来炫耀 我把土堆和碎石块撵开,留下穿堂风 任其捞出水缸中的玉卵—— 关于这些黏稠的琐碎 他人都不知晓内情,我也不知晓, 他人做此行径,唯独我难以取舍。 我修剪星星的伊始,周 便无声地退散 蟋虫一应和,小蛇从滩涂
臧棣,诗人,批评家。1964年出生在北京。出版诗集有《燕园纪事》《骑手和豆浆》《情感教育入门》《沸腾协会》《尖锐的信任丛书》《诗歌植物学》《非常动物》,《精灵学简史》《最美的梨花即将写出》《的诗》(蓝星诗库),诗论集《非常诗道》《诗道鳟燕》等。曾获“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2005),“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2007),《星星》年度诗歌奖,人民文学诗歌奖,屈原诗歌奖,鲁迅文学奖诗歌奖,
小满 虚心的人总是低头不语 发如蓑衣,身影 离饱满近一点再近一点 流水是最朴素的 河床被金沙淹埋 茂盛堪比稼穡,民间尤其如此 五谷繁华,天空弥漫暖芒 它能听从的指示,只有爱了 河水膨胀,打鱼人在湄上 白不过浪花的纯洁 每一滴都涸在古典 以小开头的命运,不会以小结尾 当日子愈发接近分娩 不解风情的人,一个手势 小满的绒果,蘸着琼浆 抵达心底,难舍难分
在山坡遇见一株合欢 这个下午,如果四月的南糯山 只剩下一个人在张灯结彩,应该就是她了 从林子里吹过来的风沿着山坡吹过去 带走虚拟的热闹,整座山又没入寂寥 而她,依然沉浸在盛宴里。不停地点头 舞动手绢,仿佛相爱的人 不曾走远,仿佛一场狂欢 才刚刚开始
草洲 要等秋天过后 浪花洁白的喂养后 湖水退去过剩的情欲后 浪费了月光的反复窥探后 稻田已经等不住匍匐下去后 草洲才会从湖中脱颖而出 介于零星和连片之间 绿与黄之间 平视和俯视之间 水和岸和天之间 日出与日落之间 来与去与返之间 惦记和遗忘之间 …… 对湖水的情话都已说完 剩下更迟一些的 板结的心事,和 绿色的叙述 要托辽阔的野风带给人间: 关于它的等待
通往秋日的窗户 打开窗我已是秋日枫叶上的一抹红 秋日短暂又多情 一不小心,柿子的脸红了 玉米如黄金、石榴吡牙笑…… 秋风封锁夏夜,来到山上 水中,年轻的姿态 杏子闪耀着光芒,来自时光隧道 那时,秋日是个蜜罐子 飞鸟衔一支画笔低空飞翔 秋意含糖 装满了小孩子的背包 细数时光节拍 用迎春花代替空房子 蝴蝶在不经意间落上了冬的肩膀
三十六颗葡萄干 新疆当兵的堂兄回乡探亲 送给我家一包吐鲁番葡萄干 母亲分给我们兄弟姊妹每人一小把 我数了三遍 总共三十六颗 我一口气连吃六颗 剩下的三十颗藏在书包里 没等到学校,书包里的 三十颗葡萄干一粒不剩 不知什么时候 书包磨破了一个小洞 可以穿过一个小拇指头 而我浑然不知 三十六颗葡萄干 我一口气连吃六颗 剩下的三十颗藏在书包里 我用长长的泪线 至今也没能
博物馆前 (外一首) 博物馆前矮树上挂了许多灯笼 灯笼烘托着,与静默保持距离 和几株芭蕉同坐 我们是其中一只灯笼吗 不远处,高树上归鸟欢叫 近了黄昏,华灯初上 时光在博物馆里翻动了一页书 时光停在溪边园上 二月初,久病的爷爷叫我 给他擦洗身体,煮桂圆汤 扶他来到溪边晒太阳 那时溪水纯净 爷爷的微笑也纯净 次日,爷爷走了 我狂奔到溪边 父亲从山东赶回 在溪边园地上
旷野 一个人的行走,对于旷野 是不是可有可无 一列火车与一座山擦肩而过 又钻进另一座山怀里 对于旷野,是不是也可有可无 草不一样 平地,坡上,哪怕是悬崖 有了它,是不是才有了生机 有了扎根的经验 旷野的事 草最有发言权
听雨 雨帘很密。锁住了整条巷子 风,忍不住去掀开 她的心思愈发倾斜。尝试着 高跟鞋一次又一次 和青石板和解 “噔噔”声却还是盖住了雨声 最后,她索性 寻一处屋檐。驻足 有两滴水珠 自耳际流下,沁凉入骨
羡慕 同在一个太阳下曝晒,那些小工 比如分拣保温棉和碎铝皮的 就羨慕热切工高两倍的工资 而那些热切工,则羨慕机械操作工 工资高不说,坐在驾驶室,太阳 晒不到,还有空调吹…… 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工接完电话 连喊三遍:我娃考上重点大学啦 羨慕的目光如潮涌。一人说 老赵,赶紧买票回家去吧 不急,我要为娃多攒点学费 弯腰前,特意多看了机械工几眼
松针 这是开沙岛的清晨 露水擦亮了松针 我在江心寺的小径上 捡到一把风做的梳子 需要重新梳理一下:松针和落花 但我永远不会给它们分出高低 我想借用三千松针 绣出记忆中的落花 在寺院的上空,松针落下来了 落在房顶的 似乎比地面的要多 落在世外的,似乎比尘世多 还有一些径自落入了荷花池 水面柔波荡漾,赶在花朵凋落之前 一枚松针 要为它们镇静止痛
听雨 万物向上,而雨点是反方向的叙述。 藏匿在云层里的飘忽,在落地的一瞬 找到意义。 有根的事物才能找到家。原野开阔 此刻,雨点是大地欢愉的孩子 蹦跳之中,多少爱意、眷恋 急于表达。 一种雨声被草木传颂,而另一种雨声 在发黄的书页间,在我们的生活里 暗藏着更多隐秘的东西。 当它从文字的罅隙或我们紧蹙的眉头 翻出来,它会以闪电的形状 迅速击中我们的耳膜。 如果风声一阵紧似
一只白蝴蝶的迟疑 (外一首) 蓝蝴蝶落在合欢树冠的花蕊上 我望着她落下,又离开 她的离开与落下一样 简洁,明快 在蓝蝴蝶离开后 一只白蝴蝶 也落到那花蕊上。很明显 他们不是一对,但他们有 相同的喜好—— 这宽慰了我的好奇 很久,白蝴蝶仍未离开 我察觉到了他的犹豫,是对花蕊的 不舍,也是对蓝蝴蝶爱屋及乌的不舍 他们的距离,恰好是 迟疑与不舍的乘积 匀称 下午很匀称,
拉姆 一整天 拉姆只做三件事 早晨,在那达湖边梳头发,洗脸 往脸上涂一点刚刚买的化妆品 然后,又轻轻擦掉 黄昏的时候,挥动着鞭子把羊群赶下山坡 给最小的羊羔铺好干草,摸一摸它的额头 暮色四起的时候,她亲手做一桌菜 把酥油灯擦亮 顺便把星星缀满窗台 她的男人会绕过雪山 回到草地的怀抱
折枝记,给父亲 在步行道。我们攘紧水汽只走出两米 公园就将所有青年时期的幻觉隔开 像捡拾一片红梅的叶子,它停泊,遗落了 不被重提的风。 压印一百次,指纹下 没有树的儿子为雪与神叙事。 也许它渴望 我们谈论一个无雨的早晨 一夜的麻雀降临。也许它早已失去 惊垫的身体与周身的梗概, 连余波一起消隐在旷日持久的热切中 谁爱上你?红色的梅, 是时代公园的少女。舞步悠悠 枝丫,你也
行李箱 我把新买的行李箱打开 妻子说,这个箱子真大 妻子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去 把生活用品一样样装好,放进去 把书籍放进去,把零食放进去 最后,把一个布娃娃,硬塞进去 我知道,妻子想放进去的东西还很多 甚至,连四季的冷暖都想放进去 如果可以,她想自己也放进去 或者,把自己的一双眼晴放进去 她喃喃自语:还有什么要放进去 她喃喃自语:还有什么忘了放进去 到最后,她说,这箱子
斯人逝 (外一首) 月河细碎, 地上满是动物们的缓慢, 去者如常在, 慈悲总会先返回那些 不可打破的坚固。 ——比如,我在一簇光明磊落的 油菜花上,目睹祖母密集的脸, 两次。 读《曹植集》 蝴蝶翻阅书本, 彷徨若两个对立的世纪。 仅是一只蝴蝶的镇静剂, ——夹缝中,无名的重楼, 用以抵消,骤塌于此身的危楼。 其德孤,其幽密, 不过仍是一只蝴蝶行走的投影, 受困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