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我脸上回忆大雪 父亲在我脸上回忆 回忆胖,回忆瘦 回忆欲望,回忆念想 回忆坎坷与欢欣 回忆1978年的那个下午 他将自己的脸拓到人世 得到的一声啼哭 啼哭里长有一面镜子 正漫天飘扬 一场回忆的大雪 空 园 不以语言。以目光 建造一座繁复的园林 楼阁、亭台、流水 错落的院墙,曲折的廊道 一切皆备,一切皆空 连穿堂的细风,摇曳的竹影 都空如阳光照射颤动的水泡
科幻小说 母亲逐渐成了外婆 我没有见过外公 他像祖父一样 也许存在,也许不在 去看他们的时候 他们成了大地的一部分 通向地心并在星空折返 痛的时候就是胸口痛 泪水虚拟货币一样 掠夺我们有限的责任制 他们的自呼吸带着主义 穿梭枯木的冬天 旅游客车走进半小时 播报,像她翕动的嘴唇 慈祥,却万古愁 算术题 光在脸上贴一张面膜 树注入自己的阴影 有一股金属盖儿的味道
让向暮色 漏雨的屋檐,漏着我和父亲的心事 雨水滴答,时间里有隐晦的疼 缠在母亲的膝盖上,我又听到 屋后的山冈河流替她喘粗气 不绝于耳,倾诉着 她对花生和黄豆不舍的感情 父亲一再劝她在屋后种几垄菜便够了 可她不愿岗上的地荒在那里 地荒在了那里,心也就荒在了那里 倔强的母亲不想像一枚陶罐 因为有了几处破损的裂纹就闲置自己 晚餐,吃着母亲做的卤花生和炒黄豆 我同父亲借着雨后的夕
黄昏落在街道上 黄昏落在街道上,越积越厚 行人匆忙、灯火闪烁 车声、人声、熏黄的世间,三十多年 始终如此——小城陷入深深的宁静 一个小女孩 坐在妈妈的电动车后座上 从我身边驶过。一段陌生的旋律 从她的竖笛中飘出 啊,这条多么亮绿的小河 她挥舞着它,驱退茂密的黑丛林 玫瑰色的霞光在前方 我羡慕她 整块铁色天空的重量 都落不到她身上 婆婆纳河 没有一朵花无名,就像蓝色的
大海颂 独自一人去海边走走 有用的话已经听得太多 需要离开 一个人去海边听听波涛 只是波涛,冲击堤岸 一遍遍淹没礁石,又迅速退却 把它们留在原地 像搁浅的鲸鱼,脊背铁青 海鸥尖叫 在洋流表面铺设金光大道的落日 以及港湾白色的灯塔 都可以忽略,只一个人去海边 听听复述苍茫的波涛 冲上堤岸的白浪 谁会注意到一个马戏团小丑 油彩的眼窝粉白加红,忽闪着 黑色的睫毛——
《金刚经》有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某种程度上说,诗歌即是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被诗人在一刹那用灵感和理智捕获,以文字塑形,变成有声有色的音乐和可以触摸的雕塑。 诗把不可得变成了可得。 诗是觉悟。觉悟通往澄明之境。澄明即通透,即善良与宽容,对事物充满悲悯和同情。孔子有言,“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 诗是信言,也是美言,言而有信,信与美俱从真
方山遇见王羲之 登方山时,有石子向台阶下滚动, 音符的惯性停不下来。 头顶巨大石壁的磁场继续发射, 被挡在石壁外的天空突然射过来 一只鹰。我被石壁右下方 一个小黑洞“天右洗墨池”释放出的 凉意突然击中肺部,咽下轻咳。 的确,王羲之踪影的仙气启动了翅膀。 左边峰顶有塔,俯首有泉, 小山洞深处的苔藓在雨中爬行变色, 新鲜而幽深的绿算谁的? 方岩书院向上再攀二十几个台阶, 让年
追求变化从生活到审美。针对诗歌创作,变化是为了看到词语构成诗句过程中的多角度、多空间以及在一首诗中的更多可能性。 写诗追求变化也与诗人的认知变化相关联。寻找方法,在求变中也会迫使诗人对经验的收集更加深入,细致。艺术创新经常让传统处于思维的尴尬。尤其是当又一种新观念横空出世时,好像有人在对你的后背击掌。 语言产生于意识。而诗中却有许多语言是意识之外悄然空降于诗句。词语在写诗中有时成为神秘主义的一
在克拉2气田 听罗世芳先生如数家珍的讲解 我看懂了地下的构造图 我看懂了气藏剖面图 我看懂了地面建设工程流程 克拉2气田—— 下第三系白云岩 下第三系沙砾岩 白垩系大套砂岩 你珍藏的仅仅是一条气龙吗? 你仅仅是一个气源地吗? 我在罗世芳先生的脸上 看到了石油人转战南北的路线 看到了井场装置、集气干线 看到了中央处理厂、外输管道 看到了轮南末站 当然 也看到了克拉2
失街亭 从西梁子山往下看 街亭路上 只有几个乘凉的人 躲在彩塑布搭的棚子下面 吃西瓜 在天水 有三个地方 都冠以街亭之名 所指皆为同一个街亭 是三国里的那个街亭 是马谡没有守住的那个街亭 那个街亭丢了 马谡的人头丢了 这三个地方的人 都认为,他们那里 才是真正的街亭 他们要争取的街亭 既抽象,又具体 马谡失街亭 街亭只是易手 街亭还在 还在老地方 如今
遇见绿 神灵抵达之后 数不清的绿开始奔赴亚丁 以一万匹马的奔腾和一万条河的汹涌 葱绿、柳绿、石绿、湖绿 来自薄荷的绿、来自孔雀的绿 稚嫩的绿,年迈的绿 单薄瘦削的绿,健壮魁梧的绿 细雨中闪着亮眼睛迈着小碎步的绿 一波推着一波,一层叠着一层 绿色的潮水驱赶绿色的马群 绿色的马群牵引绿色的潮水 漫过冲古草甸,绕过圣水湖边的岩壁 涌入洛绒牛场 我们是追着绿而来的路人 擦肩时
处 暑 只是在今天,漫长的夏季 才打听到极其隐秘的出口 急剧的蝉声,停下来 一字一顿,说出一句话 戛然而止的理由 螳螂不再捕蝉,只跳跃着 追逐遗落在扁豆上的紫色花 为逃避一场大雨,那只红蜻蜓 提前从一柄黄色的 荷花上,滑落 如果,同时滑落的还有一首诗 我写过的句子都会是湿漉漉的 迎面遇上的是最最亲密的人 你爱过的每一个人,名字 都是一则金光灿灿的寓言 傍晚,雨点纷乱
从前的一朵向日葵 向往阳光的向日葵,她就坐在我身边 长着一张初恋般好看的脸,我觉得我很幸运 能把亮晶晶的梦想讲给她听 她所开的花瓣,让我的蜷缩和胆怯 从金黄中获得的色彩,保持着晶莹的尊严 遍插的理想之旗,为我的惊醒招展的一朵朵向日葵 我必须执着地爱着她,向脚下的土地施肥,拔草 把世间的恐惧一一向风雨雷电交代清楚 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必须为她倾其一生 度过童年、少年、青年、壮年
海滩上划出:恨 海水的舌头伸过来,舔一舔 刀痕变淡,消散 它被宽阔收回 树干上划出:爱 日子渗进去,无意中参与了过程 刀痕变粗,增大 它被果叶释放 爱与恨,打给时间的借条 拿不走一点东西 小 引 时光像草稿一样 盖住身体 人那么单薄 经受不起任何假设: 苦难,委屈…… 经受不起 修改。一改就穿帮 我还保持原样 做些隐忍 搀着生活、她和自己 一念间 为什么
汉源花椒 南征的诸葛丞相又如何 到了汉源大相岭 泥巴山花椒,和为山立命的人 才是主角—— 借一张餐桌入舌三分 让人间撒豆成兵 永远只有那些青花椒、红花椒 栽一次树不容易 自从栽下这些花椒树 万源的山路薄了,花椒后面还是花椒 爱秦郡那个人 让我数十年如一日,欲摆不能 用身体结出青绿和丹红 那双摘花椒的手 比舌尖上的美味,更难控制 荥经观云 云海被霞光锁在牛背山 美
我记事起,父亲的夜晚就不完整 急促的敲门声,压抑,慌乱的呼喊 会打断娘和一家人眯瞪的酣梦 父亲匆匆醒来。匆匆穿衣 背上药箱,把浓浓黑夜撕开一道光影 也会有风雨,或者冰雪挤进门缝 院门咣当关上。黑夜重归平静 娘一直醒着,担忧谁家的谁病重不重 只等出诊的父亲回来能再多睡会 那时候,在公社卫生院当院长的父亲 就像乡亲随叫随到的赤脚医生 脑热腹痛,婴儿夜啼,产妇惊风 哪怕转诊住院,
梦中,遇见父亲 梦中遇见的父亲,是我遇见的 最真实的父亲 父亲!此时人间安详也是最好: 天上有一轮月亮照明就够了 地上有一片山地耕种就够了 父亲一直耕作下去—— 没有有关故乡的质疑,也不问 我是谁,要去往哪里 他一遍遍给我煨茶,不说一句话 像忘记了生也忘记了死 茶香弥漫 父亲幸福,透明的山谷也幸福 粥 香 米粒开花,这是我喜欢的 噗噗噗的声音 是锅里的水蒸气 在掀
画 画 我在纸上划船 用颜料套改了寂静的色彩 在海边涂改了你的肌肤 但我心系海鸥,隔空有三千米的落日 足够我们有时间去祷告,拥抱 和呼喊空岛的银毛树 那么你呢? 我找了这么久,跨过那么多旷远的天空 雷电、花火、农场或城市 但至今都想不起一首赞美的礼歌 那么姑娘,蓝色的你的足音 到底踩碎了哪片沉没的沙滩 愈 愈乘风归隐,愈雨后走近农场小巷 愈海棠花必有甜的两瓣交叉落下
不可修复 听到身体漏风的声音 知道有一个地方破了 牙齿完好,嘴唇紧闭 秘密还没有变成陈述句 腹部和背部没有利器 玫瑰刺也没有扎破手指 脚印完整,没有污迹也无磨损 心跳,偶尔慢几拍,又快几拍 如此经年,未曾找到确切的伤口 直到一个人出现,直到一个人消失 我才知道身体漏风的声音 来自灵魂的呼救 关于你 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所有的逃离都是为了靠近 命运给我上锁,又将钥匙交给
踏 春 踏春的人,在城门外四散而去 护城河畔草色绵软,绸缎似的铺展开来 面如冠玉的书生,身姿娉婷的闺秀 连同一段不合时宜的爱情,一齐跌入微醺。 杯盏碰触之际,来自酒水的回响 仿佛莫测的风声,将春天划出外伤 ——车马交错,两道刻度精准的目光 被爱情同步指认。 但礼法是座樊笼。婚媾的逻辑 往往生发于门第与功名 故而,穿墙之术一再上演 善解人意的红娘,也被人一再提及 花 架
每天,我的面前都有一朵花开放 每天在我的面前都有一朵花开放 它或冷漠微笑,或忧郁快乐 每天,都有一朵花在我的面前枯萎 退回到安然的尘埃 都有一个人,一只蚂蚁,一只叶虫 无声无息,轻轻谢幕 都有一个呱呱坠地的人 打开一朵花,一棵树,一堵墙 每天,它们都来到旷野上 被风吹,日晒和雨打 被时间宠爱或放弃 每天,我的面前都有一朵花开放 色彩明净鲜艳,献给美好动人的果实 我发现了
酸枣林 这个吻好长啊,雨还做了舔舐,轻轻的舔舐 不知乡间小路为什么承受不起 皱起眉头,深陷泥泞,那个去集市讨酒喝的人 终于有了些许怨言 “快来捉酸枣啊,不用掏钱买的,谁捉算谁的” 一个女孩蹲在酸枣林边 柔弱的身子缩在伞下,而天真的脑袋却露在外面 她希望路人,改变主意,直奔酸枣林而来 她想看清他们得了酸枣而喜悦的样子 秋雨慢来 为了搜集秋雨的轻,三足桌顺从了我,伞不撑 就那样
灯火是雨夜的神,把一寸一寸的辽阔 领到你脚边,你听见 雨水走下台阶,蔷薇召唤猛虎 你猜测雨水之外的空虚中 是否住满白色风暴 你什么都没有说 岁月清浅 孩子还不能完整地辨认色彩 他说这个是橘子色的 那个是巧克力色的 他内心住着玫瑰般的火焰 精致的丝绸,像行走的风 而窗外,海棠与海棠之间是四月 细细的雨丝 赞 美 赞美这孤决虔诚的明镜 星辰间柔和的动词和苍翠坚忍的树
重逢辞 下午三点的光线 移动在十一枝白玫瑰上 修剪,它们被修剪成球状 插入大肚子绿玻璃瓶 蝴蝶结。瓶颈卡住多刺的茎 瓶颈系着银灰、墨绿丝带 她把它们打成蝴蝶结 这动作这端详多像他 变化,他的天地有了微小变化 他书桌上多出十一枝白玫瑰 修剪,它们被修剪成球状 插入大肚子绿玻璃瓶 丝带垂下。他握着她的手打 银绿色蝴蝶结固定跨纬度通道 他俩,同时嗅了嗅玫瑰 同时向水中探出
一厘米,太短了 能表达什么呢? 你和我,就是一厘米的关系 没有云与水那么远隔,但近过眼与耳的距离 就像一支笔跟一张纸接触,缠绵 写下甜蜜的词语 缩进梦里,缄默 有了一厘米的信心 慢慢地,向前发展 一点一点地衡量 你的笑容,适不适合我欣赏 一点一点地思考 你的性格,是不是与我互补 最后一步,用一厘米的目光 看看你的高大威猛,能不能 依偎着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能,我就一
收购站的图贴 代销店的旁边,收购生猪和药材 墙壁上贴着,一些药材的图片 我在标语纸的背面,用烧好的木棒 模仿画了很多药材的图件 黄芹开紫蓝色的花,初春带着小勺子 有三层小勺子,就是三年生的 药性足够了,多年生必然中空 还有柴胡,扎根在松软的背阴处 车前草,地丁,蒲公英 埂畔上的远志,益智安神 治疗心悸。娘说:每次去采一种药 才会知道,她生长的秘密 第一次进山,我带着描写的
在桃溪谷 走进桃溪谷,水汽升腾 结界一扇门,让人置身两个世界 谷外暴热知了尖锐,谷内阴凉 狭窄栈道雾气苍茫,仿佛风马不相及 谷水,在远行 在流逝,水的流量和抖音的流量攀升 阳光下的水汽,包围大大小小的树枝 包裹星星点点的地衣,柔软卡斯特山体 从我们书生的指间复活,于胸腔呐喊 于头顶哭泣,于脚下消失 偶见的娃娃鱼和阳鱼,用岩石抵消尘世的喧嚣 谷深处的红豆杉上,花朵是精血燃烧后
烧酒咖啡记 这一刻,沸腾的水漫延过来 海洋的湛蓝 太阳的金黄 与我愉快地交谈起来 我递上一杯来自丽水山地的烧酒 春涧鸟鸣尤其动人 樱花与海棠的花瓣绯红了面庞 燃烧吧,群山堆叠的云鬓散乱 这液体不是灭火的冷温泉 它是流动的燃料 足足可以将整个春天化为灰烬的火 都集结在薄薄的杯底 咖啡清醒,烧酒激越 这一次狭路相逢 最终浮出水面的 是柏拉图的鹅毛笔 还是李白的月亮
提醒着疼痛 人的河流中 我和一些看得见,以及 看不见的事物 碰撞,眩晕,沸腾,沦陷 路过一切柔软和坚硬 摩擦,磨皮 大风吹石头 石头也要爬时间的坡 捕捉光影和青苔 来人间一趟 我只想追溯一条河流 我无意绊别人的脚 被空气踢成一撮灰之前 我只想用硬和沉重 提醒着 这世上还有疼痛 石头开花 小时候,我就知道 在山间打坐的石头 会开出花朵。那些日子磕磕绊绊 石花
和铁打交道多了,便有了铁的硬性 遇凉就冷,遇热就烫,惰性就会生出锈迹 两块铁,相互之间本没有磁力 仿佛性格相近的两个人,相处久了 纵生裂痕,也懂弥补 毕竟再漂亮的焊纹,也无法做到天衣无缝 端起一把生活的焊枪,就是狙击手 不能跑偏,不能松懈 两块铁,不拒绝落进磁场 方向对了,就有无限可能 两块铁,最怕没有了各自的氧化层 故事的主人公 读到这里,故事的主人公就去世了 仿佛一个
喂食记 像导演 给老年痴呆的母亲喂食 每一口,我的嘴 必须诱导她的嘴 接食,咀嚼,吞咽 每个动作都马虎不得 食物顺母亲口角流下 我一次次擦。哽着了,拍背。再喂再咽 父亲还活着时 他会边喂,边哼着《兰花花》歌儿 我也会唱《兰花花》。但给母亲喂食时 我怎么也唱不出 我童年时 是父亲给我边喂食 边哼着《兰花花》歌儿 江之书 我在岸边演习着 古人说的 行千里路,读万卷
信与不信,想或不想 山的余脉 总有一双神秘的眼睛 一直注视你 这样的角度 慢慢地去感受 太行山脉裂隙中风的温柔 静静地去品味 林木的洒脱 散落林木间的古朴优雅的石头房 随形就势 总有一个魂牵梦萦的乡愁在 岁月洗礼下的别样风景 是铺满山路的叶子 捡不回的落叶 就让他归根吧 造就欢畅淋漓的境界 林木苍茫 缺水的群山也有自然的大美 沉下的厚重的太阳 无意或有意发出
修长城的人去了哪里 骨骼留存至今。修长城的人 去了哪里?如果他们还有后人,是否 就在挤地铁、跑出租,建筑工地的人群里 没有人追问过:修长城的人 如今都去了哪里?我们一直不敢确认 他们是行走在人流中,还是永远留在了长城里 当他拿起一块砖 当他拿起一块砖,就像拿起 一本旧书,一块逐渐变硬的面包 多少年前,历史就以烧制的方式 被血肉铸造过。当他拿起其中一块 读到泥胎和热泪。读到火
南出峰峦起伏的秦巴后,我的恍惚更加严重。 车轮轧在它的胸口, 柔韧里,带着强大的黏性和拉力, 时空,也止不住摇晃—— 红砖房在落色,白杨树在落叶,凌乱的炊烟落在 无边的寂寥里。 风一喊,回声空荡: 多少人在音中离去,在光中消失; 多少棉花,稻子,石油,从灰潮土中出走, 留村庄抱着空心; 多少荣耀已过往,而我的车轮继续。 像久病不愈而习惯沉默的人, 任长江流过,任汉水流过,任
乌龙头浑身带刺,可以不伤到手绕过这些刺 那时天空太蓝了 揪春风的辫子一样揪起的那些荠菜 还扯着泥土的衣襟 不用解释一埂葱韭:放牛娃 不用解释一片云:在春雨过后的向阳村 香椿和蒌蒿还是老样子 疼痛和岁月的痕迹,好像永远也够不着它们 孩子们堆的雪人 孩子们堆的雪人已经面目全非 张三对着李四的那张脸,已经贴满了干枯的树叶 原来的帽子已经被风吹到了地上 口袋里装着的大麻花已经变形
现在我可以回答一些问题了 比如“你有什么”—— “我有夜晚,我有未圆满的月亮和 在黑暗中无声飘落的樱花 我有海棠,以及其他醒转的植物 “我有一大罐子混合型香气 我被腌制在其中,和春天一起” “我也有这些 这一切不是你一个人的” 是啊,我有这一切,但并不占有 “这一切不只眷顾我,也眷顾你 这一切不妨碍我和你都是孤独的” 秀州塘暮色 铅蓝色云山隆起、耸峙。 落日的煅烧,赋予
再怎么流,浪也藏在心里 一架琴,自由弹 被喂养的涟漪,喂养着失眠的灯火 四季在散步。思绪 在绿与黄之间变幻 在相同的明镜中,物是一种 人非另一种。一架琴 持续弹。只有这么大的流速 才能填满谷壑的眼眶 只有这么慢的循环,才能 让我来得及回忆:一滴随着一滴 沉默却翻涌的过往。一架 因势而转的琴。以 近乎漠然的节奏,弹我,也弹命 伸出去的十指,如泼出的水 无法收回。那么多
1999 一支桨靠着另一支桨,只有岛 在海上流浪。一只手摸索着 另一只手,只有黏稠的血液在淌 你坐在道路的一侧 一场巨大的雨后,你买了 第一包烟。你无序的神经,脸上的 江河,在夜里翻江倒海 你咳嗽,时间静止。各种无形的针 像风一样朝你吹来,刺痛你的肺 让你无法呼吸 1999,不眠夜,你决心 要成为——真正的男人 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哭啼声响起, 你要抵抗内心的洪水,拿起
肥皂泡 只需要一滴水,一根吸管 你就可以用肺活量,缔造出一颗星球 吹的时候用力要均匀 次数多了便可掌握那个速度的定数 像火车缓慢驶过铁轨,枕木低频震颤 像启明星刚好擦过月晕的上边缘 一切都在膨胀,循着某个弹性的原点 当你的视线聚焦着这个透明色星球 无中生有的过程 有那么一瞬,你会误认为自己能左右 整个世界 种植园 从浮来山取松软黑腐的泥土 那种落叶松下面的棉质唱片 从
初春,行走中原,暴雪。 伊水边访龙门石窟, 11万余尊佛像依旧沉默。但见 不少缺了四肢,不知莲座是否在 重新酝酿发芽。 不少丢了脸面, 我相信那是在替谁害羞。 不少褶皱的衣袂上托着白雪, 面对寒风中簌簌的我们, 一动不动,跟八百里伏牛山脉一样。 这些石头,坚硬,冰冷。 但它们最清楚, 伊洛仍需要水,洁净的水。 ——来不及夜里再去看它们, 据说月光下石头会轻盈一些, 有
孩子手里举着一只灯笼。 小区门口挂着一排灯笼。 哦,我们必须承认 一只灯笼带给孩子的欢乐,和一排灯笼 带给大人的欢乐 都不如二十年前那么多了。 孩子丢下灯笼,拿起了滑板车。 大人也把目光投向了更明亮的地方。 有时候,幸福 是用厌倦和忽视说出的。即使 一只灯笼,也在 努力进化,更红颜,更透亮,更轻盈。 但我们周围 美好的事物那么多。很难了,像那时候 那样一心一意地爱它们中
山风呼啸而过,天空中 云朵花白的样子,垂垂老矣 像一朵漂泊无依的蒲公英 群山自寻归宿,在雾气弥漫的深处 悄悄地招兵买马,图谋隆起 一座清瘦的鼓楼保持沉默 站在低矮的村居里 鹤立鸡群,有如幽人独立 在杉木之乡模仿杉木的造型 再将一面木鼓,置于宝塔的头顶 完成鼓楼,名不虚传的论定 夏日可以纳凉,潮湿天气避雨 “建寨先楼”的说法经久不衰 击鼓议事的传统代代传递 河流穿村而过,
晚 秋 秋蝉沉默,曾经的话语 被寒云紧锁 落叶,整体性地迷失 苦楝,结巴着一个呓语 叶 落 一 当树枝空了 大地迎来从天空归来的游子 像奔赴一场盛大的葬礼 叶子依偎着叶子 任由雪,一层又一层考验 任由风,一遍一遍流转 吹向另一个迷途 二 为什么不能在空中停留 从枝头到大地,寂寞骚人 哪一处不是经心的风景 在轻中飘,在飘中轻 借重力反哺飞扬的羽毛 让泥土的沉实
起身眺望,不是想看到什么。 以往看到过的事物, 我都已经拥有。 你知道,我的记忆是一个庞杂的仓库。 也不是想清空什么, 甚至不关涉到具体的意义。 如果我去,要走怎样的路, 经过怎样的人家,穿越怎样的丛林, 遭遇怎样的石头和飞鸟。 那远方我从未去过,我只是眺望, 以后也不打算去了。 我站在这里,和这个冬天的阳光 紧密地站在一起, 不是内心缺少温暖。 只因词如潮水,将我包围
芝麻最初给我的记忆是 家乡街头叫卖摊上 诱人的味道儿 芝麻,一粒粒附在焦黄的 烧饼上,诱惑着我 芝麻长在旱地里 生来就不是富贵的命 没有多少水来浇灌 没有多少粪肥滋养 这并不妨碍 粉红色的花朵 在芝麻秆上 一节,又一节向着阳光攀升 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 展示自己的容颜 在秋风中吟唱自己的歌曲 当农家孩子调皮地 窜进芝麻地里 将成熟的芝麻,轻轻地 倒入自己嘴里,咀
肆房沟像个空洞 川北很安静 躲在川北的肆房沟更安静 我想问为什么 我想问人都到哪儿去了 一丝冷风从旁边悄悄逃走 沟底的石头还在 那个著名的石匠跑了 带着手锤和蛮力 带着老婆、儿子和户口 留下一地青苔等着石头开花 散架的草垛 被遗弃在村口 还在幻想炊烟升起 幻想一头老牛由远而近 包括长满翅膀的嬉笑追逐 坐在门口的何三爷 我远房的长辈 望着天空打发日子 把太阳当灯
没有风来的搀扶 没有雨来的欢喜 没有此刻需要的对视 一次次落叶 一次次重生 就算挤在同一块石缝 终归是那么孤独 白玉兰启示录 早晨,我推窗 从六楼往下望 庭院的一树玉兰花 白洁、朵大、耀眼 凌驾于初春泛光的绿叶之上 晨光也为之暗淡 我惊诧不已 接下来两天 我试图让这一棵玉兰 变成一首华丽的赞美诗 可当我来到树下细细观望 花朵基部已是褐色 一些发黄的花瓣 无
总有一些事物 比如星星 小翅膀的天使 全部掉落在清晨的枣林里 比如炊烟 停在灶台边 不再飘在旅行的路上 比如小码头上 不再有船只 而天上的云朵 每天都停泊在那里 霜 降 当我们看到草叶上的霜 踩着露水远去的那些事物 是不是又回来了 还站在枝头的柿子 坐在门槛边上的人们 总是在清晨醒来的炊烟 这些身边的人事 都越来越低了 仿佛是越来越贴近了土地 给驼背的村庄
鹰收敛起翅膀。 那是一副, 破旧不堪的翅膀。 仿佛时间的一个黑洞: 凝睇、沉默的鹰, 两肋下的孤静远胜十万大山。 而当鹰振翅高飞, 仿佛打开两本陈年旧账簿。 横过无垠长空的风啊—— 账房先生麻利的手指, 可能在春、夏、秋、冬四个算盘上, 计算出账簿上所有的风、霜、雨、雪 ——鹰一辈子的黄金和白银来吗? …… 低处,戏谑或仰望的目光 一根鹰翎就覆盖了。
很庆幸。贵阳大的一面,包容我的小 多少人像风一样,随遇而安 多少风像水一样,软弱无力 北站纷扬的雨脱离温润的阵列 夹杂着冷飕飕的季节钻进仁善的胸膛 人们看起来永不脱轨。为了生存 司机身手敏捷,方向盘是调动四季的卡牌 乞丐与商人拥有反义词般的生命抗衡 垂柳与杏树头顶同样的天空 远行的路上,我坐成一只被忽视的白鸽 我的小,构成我骄傲的烈日与人生 一颗摇摇欲坠的月亮,比铁轨先获得居
野蔷薇 时常提起的野蔷薇 绽开了,窗台裸露在外 阳光渗进叶片 凑近。接受时间的暴晒 凑近。锋刺扎进我的皮肤 喊着疼痛的不止我 一个局外人。驻足 有少许风向内吹来 垂 钓 一根银色丝线临界于水面 鱼从底部游来,咬住 硕大的蔚蓝天空 柳枝轻轻摇曳,探向 岸边流动的身姿 水中一个与无数个陷阱 层层荡漾开来 我径直走近河滩 夕阳和鱼饵同样诱人 霞光踩在鱼竿上 一场猛
她转过身 在白雾和醒的空缺中 雨滴在失去时间 银褐色的寂静 腥甜、束缚,山群朝着奇迹上升 风力发电机扯下自己的白蝴蝶 穿过一块半开着微笑的土地 碎片的虚无 旧墙上迷糊的藤蔓 这凋谢里呢喃的老虎 朝弧线的边缘抓挠平庸的痛痒 家具的浪潮涌向天空表面 被一株遭遇缺氧的植物所破坏 后者的痛苦,因有趣而受到电击 一车砖头从解剖学里诞生 四十九天后,它们隐约看到一车黄泥 在炼炉
这样的中午真好 一丝风也没有 云朵只会停在空中 蓝天,想不蓝都不行 园子里,母亲佝偻着身子 小心翼翼地剔除瓜秧边的杂草 旁边的水桶静静地观瞧 两只喜鹊,仿佛两块小云朵 兀自飘动 在母亲的头顶刹那而过 母亲站起身来 一手掐腰,一手搭凉棚 抬头望着 渐飞渐远的翅膀 麦 子 几捆秸秆支撑的炊烟 越来越稀薄 狗吠声时断时续 街路上没有走动的马匹 拔节的暖阳高过树梢
瓶中的鲜花,多么美妙的浪费 什么是必要的? 每一朵花都有深渊的颜色,漆黑的海底 那漫长的一生,被一捧烟点亮 有些事物隐藏在墨镜后面 故乡、爱情、咖啡因 虚弱的雾围,分隔出一小片叹息 那么轻,像睡眠中的狮子 黄金的迷宫,沉睡在遥远的记忆里 必须用尽全力凝视,十里青山 抵挡不住血性的匮乏,再试一次 在否定与否定之间,总想托付什么 就像奋力往前走一条倒退的路,可是 “任何地方都
有时间,总喜欢到外边走走看看 了解未知,见证稀罕 那一刻就觉得自己发生了改变 一个我被另一个我所替代 日后,充实过自己的会慢慢淡化 那个我如一尾鱼跃动了一下 又长久地沉入了平静的湖面 有时,一个机缘又唤醒了那部分记忆 这时的我,就如同一枚树叶随风翻动 最后还是在树枝上安静下来 就这样我在时光中若隐若现 接受时光的腌制,一天天变得紧实 也归于暗淡 一棵树 如一棵树被砍伐之
在镜中 暮色从四面八方笼来 群山趔趄了一下 更多的身影压在湖面上 湖水不动声色。天光,云影 我,人世轻盈与失重之物 也学着不动声色 远处,一声鸟鸣,溅起更多暮色 我仿佛看见了真实的自己 一边碎裂。一边,修补 数星星的人 此时,真正的牧羊人已睡去 在遥远的阿勒泰 而数了羊群又数星星的人 与夜的纠缠撕扯才刚开始 碎裂从一个点开始 像浓稠的墨,慢慢洇透纸背 像自由落体,
同情若出于将心比心,这已慢得如同迟钝。 其实无须比较,无名树林里一只死亡的雀鸟, 一棵枯萎的树,医院门口一位呼天抢地的母亲, 我们共同的父亲早在身边,以他的原理运力。 昆虫记 窗户开了一半, 一只昆虫长久嗡嗡叫, 直到它摸索到那打开的一半, 也不懂得玻璃对于它的欺骗性。
微风就像岁月的蹄子, 在枝头, 把天空打扫得干干净净。 白杨长出了皱纹, 蝉儿的鸣叫, 挂满了夕阳的衣裳。 呷一口醇厚的旧时光, 在树下微醺。 钟表似老迈的渔夫, 抛下一张细密的大网, 打捞一江光影。 跃起的鱼儿像风吹芦叶的声响。 鸟儿在啄食寂寞, 水一样的镰刀, 将沉甸甸的稻穗收割。
它原本是没有边际的,从起始两端 在草的内部修行 它原本可以移动,如风筝,我知道 从一个平面理解点与点,线与线之间的关系 也是困难的 它捆束马群,解下的部分,是母亲 用了一个清晨在芦苇身上打下的记号 是一堆空心的木头 变了形的红柳垛,即将倒下的金色麦田 和牛轱辘上移动的黄昏 它并不单纯表示数字,在记事之初 失之毫厘,会谬以千里 每次见面,祖先们都会慎重地将它拿出 最后,它成
想和他通话吗? 不想!每次通电话,他都只会哭—— 说完,外婆笑了笑。又说 还是孩子时,他是最要强的一个 再多的猪草,他也能咬着牙 背回去。此刻,寒风如昨。舅舅 已于三个月前,因病情恶化 去世了。所有人中,只有外婆 还不知道。现在,舅舅的坟 已长出了新草,就像 外婆的病,出现了 新的疼痛。傍晚,火盆的煤炭 即将燃尽,像屋外 一颗缓慢坠落的太阳。我们围绕着外婆 聊天,说笑,
窗外的李树穿上母亲做的碎花衣 她在树下散步,碎花衣穿在她身上 李树沿着院墙栽种两排,间杂高高的樟树 高出院墙而形成新的栅栏、屏障 这样,李花在热闹中又不失节制 把春天得体地展现在她眼前
风声早已积累,小镇静候 如两棵乔木的距离。 每个傍晚都有羽状的叶脉,像航船。她的目光 像航船。在江的尽头转过身。 下午,江心,遇见一只 形似枯叶的蝴蝶:坠落曾与漂浮同时发生, 那个灰色披肩的女人, 她的纹路、一种尝试流动的河。 也值得尝试,在持续不断的 幻觉的安定中抽芽。 怀中、饲养着的那座蛰伏的湖,显现 仅仅一次词语的倾斜,词语 的背面 她依旧长持着沉默,鳞粉也有迹可循